太后说:“听说是旭儿上的折子,说氏族互婚多有流弊,婚姻嫁娶多敛聘财。氏族之女唯嫁四姓之家,氏族关系历来盘根错节,于社稷有碍,当禁此陋习。
那日早朝之后,皇帝留齐王下来商谈到了掌灯之时才散,第二日便颁了这诏令。想来你在荥州之时,也是赶上颁诏的。”
《禁婚诏》竟是齐王这厮一手促成?他去荥州,不会是为了考察氏族互婚的流弊去的吧?
“四姓大族子孙繁多,互婚也已日久,这诏又怎能是一日推行得了的?”
太后似乎亦是赞许长公主所言,微微点了点头,“你皇兄交由齐王经办此事,且看看如何吧。不过照着旭儿的性子,定也不是会朝令夕改的,况且这应也是皇帝的想法。”
趁着她们母女说这话,我便挪到了茶案上,用在窦嬷嬷那处学来的手艺,在小炉上煮上了茶。
当我端着茶水起身,欲往他们跟前时,清晰地听到长公主问:“旦儿亦是郑氏族女,往后嫁娶,莫不是亦要官配?”
长公主问出我的疑问。
太后略微思索,才说:“此诏初行,还不知后事如何。若是你与旦儿相中了哪个好的,求了皇帝赐婚,想来也不是难事。”
长公主突然往旁边看了一下,我急忙缩回了屏风后,她才又压低了声音说:“自打知道崔二被赐了婚,旦儿一切表现如常。只是太平静了,女儿反而有些担心她因此误了自己。”
太后眼神直直看着前方,好一会才回长公主,“过段时间便好了。旦儿性子像你,当年那般你都能走出来,旦儿定也不是那般执拗之人……”
“母后,以前的事,就莫要再提了。”长公主虽是如此说,却也能从她话语里捕捉细微的寥落。
“皇外祖母,旦儿新学的煮茶手艺,尝一尝可好?”我端了茶水上来,给太后与长公主奉上。
太后慈笑,轻抿一口,细细品着,“嗯,甚好。看来学到了窦嬷嬷的几分手艺。”
我甚是惊讶,“皇外祖母也知道窦嬷嬷?”
长公主笑说:“其实旦儿有所不知,那窦嬷嬷是你外祖母自小便相识的挚友。只因不忍窦嬷嬷呆在宫廷中多受困束,你外祖母方不召了她入宫。”
“留着她在外头当教习嬷嬷。四处游走,倒也自在。”太后感叹道。
难怪总感觉窦嬷嬷身上总有一种熟悉的慈爱,原来是与太后一般,对我存了几分关照。
如此看来,临别时窦嬷嬷在我耳际所说的那句“愿郡主此生能多得自在”,便也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
只是没想到,最懂礼仪规矩的窦嬷嬷,内心却是最喜自在之人。
“窦嬷嬷可还是精神得很?”太后一句问,便也把他们方才得话题给岔开了。
邻近除夕,朝中各大命妇皆应召入宫给皇后请安,皇后依照皇帝授意,依据官阶品级,寄予各府各命妇相应得赏赐,便也有些像年前各大公司办的酒会,以各种形势给手下员工发放过年的福利。
我与长公主到了宫门时,皇后宫中的茶会也刚刚结束,不少人见了是长公主的车架,便上前来问安。
许多都是我不识的,却也有我认识的。
多日不见,王鸢脸上的疤痕已是了无痕迹,一张雨后海棠般娇嫩的脸,在银色狐裘的云肩里清丽非凡。此时她见了我,嘴角含笑,胜春意桃花三分,一双大眼如黑曜石,洋溢着喜色。
她跟在郡国公老夫人身后,与我和长公主见了礼后却没有转身跟上她的祖母离开,而是稍作逗留,言笑嫣然。
“本以为郡主会留在荥州过了年关方回京城,却没想到能在年前赶回来。改日得空,可否邀约郡主一起喝茶?自郡主离京,颜儿妹妹可是日日里都念叨着呢。”
“好呀!我也已多日未见颜儿妹妹,甚是想念,待过了初二,便也可约着来耍。”
“只是”,她有些迟疑,说:“郡主方远途回到,怕是要多做休息。况且,近日祖母多是让我静心绣嫁妆,怕是不能常与郡主和颜儿妹妹聚着玩。”
讲起待嫁,少女怀春的娇羞便将脸衬成了桃花,迷在了暮色灯光下。
“无妨,王家姐姐先安心备嫁妆,况且,往后你与颜儿妹妹便是姑嫂,随时都可以相约喝茶,又何必急于一时。”
我说话之时,应是话音都甚是平静随和,她倒是细细地打量,像是要捕捉我脸上眼中的她想要看到的情绪。
她这般小心试探,却也不觉令我嘴角上扬。难道是想要看我对她捻酸吃醋?
“也是,往后还有的是机会与郡主们喝茶小聚。听崔公子说,郡主在灵州亲自下水去救了齐王殿下,都说这般英勇不输长公主当年呢。”
“崔公子过奖罢了。”我淡淡地回了一句。见郡国公妇人上了车,回头来看王鸢,便提醒了她,“郡国公老夫人正在等着,姐姐不回府上去么?”
她像是才发现自己多说耽误了我,才急忙欠身行礼,辞了去。
长公主已是上了车驾,见我转身,便伸了一只手来接我。她脸上是欣慰的恬静,一双凤眼满是慈爱,应是听到了我与王鸢的对话。
“母亲莫多虑,旦儿甚好。”
照进车驾里的灯光应是知道,我心确是如此。
长公主历来信佛,在离京城之前便来静灵寺求过平安愿,此时得意安全回京城,自是要去还原。
除夕之日,长公主带我与郑尤夕,沐浴更衣,静心又抄了一卷佛经,方驾车出了宁王府。往返荥州地一路上,长公主都未曾懈怠过抄写经书之事。今日便是要将一路上所抄写的佛经,全数供奉到了静灵寺的佛前,当作还愿。
长公主每次来都要在静室参佛,我俩自是不会去打扰。
静灵寺的方丈,听得郑尤夕是京城中传扬的青衣居士,便邀了她为静灵寺的宝殿题匾。
我本想陪着,只是,方转入了宝殿,便有一小僧与我递了纸笺,“梨园见”。
京城的雪,没有荥州那般绵密,昨夜星星点点地落了一片,此时正好薄薄的一层,压在了光秃秃地梨树枝头。远看虽无梨花三分丽,近看却胜梨花一份清。
只是风一来,枝头皓雪玉色,皆散落了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