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祠堂外的那棵古槐,枝桠参天,扑洒一片树荫,庇护着这几百年风雨中走来的祠堂。树皮嶙峋,刻着郑氏嫡支的千秋过往。
远看擎天,近看苍老。蝼蚁爬于树身,朽洞无数,风雨来时树身摇晃,吱呀作响。劲风之下,亦有断枝,荫护之下,亦有碎瓦。
纵是顶上琉璃绿瓦金碧辉煌,古老的墙根下,也已苔迹斑驳。
那些常年未被阳光普照的地方,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只是,坐于明堂之人,皆是高昂着一双眼,只见繁华,而未能俯首默思,清扫暗角。
一场秋雨密罩,掩去层层楼阁,多少辉煌富丽,皆飘渺在烟雨茫茫里。
那日东院前厅一场对峙,最后的结局便是长房的郑洛被禁足院中养伤。
而我,因出手伤人,以下犯上,被限禁不可出南院。连东院窦嬷嬷的教导都免了,也不失为另一种自由。
既是不可出门,摘星楼便不失为一个好去处。能登高,极安静,还能望远。
烟雨锁重楼,摘星台上远望,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只是高处看雨,又别有一番意境。
从怀中拿出早晨收到的书信,信笺上是熟悉的字体。
刚到荥州时给他报了平安,没想到没过几日便又收到了他的回信。
他说,齐王伤势好转,已是一同启程回了京城。
他说,回京后便进宫见皇后,之后会再给我来信。
他说,荥州冬日阴寒,嘱咐早晚加衣保暖……
这时便下着雨,只是我今日连云肩都未披,心里已是暖呼。
“叮”,耳边一声脆响,是珠子落玉盘的声音。暖色米白玉盘上,滚着一颗雕梅翠玉珠子,有些眼熟。
“这可是…姐…姐的?”来人似乎不太习惯对我用这个称呼,唤出来时迟疑拗口。
应是落了秋雨,水色盈盈,那双眼睛道尽柔情。
我笑了笑,捻起珠子,说道:“那日码头上,你看书入了迷,竟连自己的书被吹飞了都不知。”
勾起嘴角,他笑起来亦是好看的,只是笑容里冷清了些。
“那日码头上,见着姐…姐竟也没认出来,就这般错过了。”他做到了对面,接过了我递过去的一盏热茶。
小炉正烧得火热,炉上的茶水沸腾,咕噜咕噜地藏在雨声里。
雨应是一时半会停不了,台上冷,我又在茶碗中添了新茶,够两人喝一小阵。
“那日既是同时到了洛水,若是能认出来,还能与你们一同回荥州呢。”
听了我地话,他微微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却又掩着不表露。
他点了点头,“嗯,若是能与姐姐认出来,与二伯父一起启程回了荥州,也就不会遇上那些事了…”
后面一句话,声音极低,像是轻叹,化在风雨中,听不清。我便也未能及时发现了他此时的惆怅。
“那日捡了你的书稿,瞄了一眼,发现有星辰图。今日来,想来是喜欢这摘星台?”
茶盏在他手边冒着热气,那手指通红,想来是风雨里来,冻着了,袖口还有些湿意。
小手炉推了过去,放在他手上。触了温暖,便也接了过去。
少年郑渝点了点头,“嗯,读书的闲暇便也会看这些书籍。在永州时便听说荥州家里南院有座摘星台,边想着来看看。”
“傻瓜,现在落着雨,如何看得到星辰?要想看,等雨停云散了,晚上再来也不迟。”我抿了一口茶,笑道。
蝴蝶羽翼般的睫毛扇动,想看过来便又低了头去,“听说你被禁了足?”
哦,原来是来慰劳我。只是觉得他不叫我姐姐,直接平称“你”反而顺耳得多。
我伸了个懒腰,望向廊外的雨帘,乐道:“这那里像是禁足?简直是神仙般的自在生活,可比在东院的齐容堂听《女诫》学规矩舒服多了。”
他一听,也乐了,声音微细,“…可不像那认真学规矩的人…”
“你是在说我?”
此时他倒是直视了我,只是没回我的话。
我心里便确定了,也不觉得是什么生气的事,反而觉得他倒是懂我。“郑尤淇可经不住我们俩再给她折腾一次了。”
他听懂了,“哈哈”两声,笑出声来。
“你就应该多笑,笑起来多好看。”我直言,他笑起来确实好看。如消烟去霾,清新干净。
突然被这般直接地夸赞,羞红了脸,却也坦诚接收,他举盏对我,饮了热茶。
风雨台中,少年心中有愁,只是在彷徨,可否与对方道?
“郡主,郡主…”有人疾呼而来,打破了台上地风雨成韵。
珍珠身后紧随着玛瑙,疾步而来。
玛瑙一见我便跪地大哭,“郡主快快去看看二小姐…”
“二小姐怎么了?”今日不是一早出去,到东院学规矩去了吗?
玛瑙缓了一口气,急道:“早晨散了学,我与二小姐走到东院的东湖时,正遇上了下雨,便在东湖亭中躲雨。谁知长房的三少爷突然出现,将二小姐劫了去。他说若是郡主不去见他,他便将二小姐丢入东湖中。”
郑洛这是气急败坏要报复于我?
“带路。”一声大喝,我便率先下了台去。
郑渝见我这般便要走,也紧跟在身后,急问:“可要我帮手?”
我边疾步下楼,边与身后的他说:“你速去东院找老太君,按照玛瑙的话与她说,并找几个擅长凫水的人来。”
下了摘星台,便分头而去。
东湖位于东院与南院之间,亦属两院的交界。此处多做宴客时的游园,故平常并无多人来此。
郑洛在此堵了郑尤夕,定是对郑尤夕平日从东院回南院的路线了然于心,看来其中必有人给他当了眼线。
秋雨绵黏阴冷,斗篷与纸扇竟是挡不住,洒在脸上冰凉一片。雨雾很浓,十来米开外竟是开不清景象。
玛瑙引了路,到得东湖时,整个湖面白茫茫一片,隐隐见得翠瓦红柱的亭子立于湖心。
我们方要过去,对面已是有人大喝,“可是郑尤旦这贱人到了?”
雨声虽也大,但能听清是郑洛的声音。
“郑洛,你速速将郑尤夕放了。”
只听得他“呵呵”两阵奸笑,“现在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我数到十,你立马给我独自到这亭中来。若是发现你带了人,郑尤夕也就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