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七年,正月初十。
柳长青府邸。
望着那窗外屋檐残破而无心修葺的宅子,柳长青在病床上挺直了一下腰杆,问着从窗外飘进来的新鲜雪的味道,淡淡笑道:“古人云,雪落无痕冰常在,秋风无踪刺骨寒......”
说罢,他将头轻轻朝坐在他床边正认真替他缝补衣服的达兰赫穆,问道:“达兰,最近可有宫里的消息?”
听到柳长青的问话,达兰赫穆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微笑,同时叹息一声回答道:“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柳长青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恍惚,口中还喃喃道:“就算问斩,一般也会等到秋后吧......只要等我这病好,就算豁出性命硬闯我也会把你救出来,安兄弟......”
似乎听得出柳长青语气里的坚定,达兰赫穆放下手上正在缝补的衣物,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说道:“圣主,您的病很严重,还是不要想太多这些事情了,关姑娘已经传回消息,不日许大人就会回到京师,到时候我们可以再想办法救人。”
“咳咳咳......”
柳长青听完达兰赫穆的话正要点头的时候,却从他腹腔之下涌起一股子血腥热浪,逼得他是不由得的大咳起来。
达兰赫穆见状是急忙将地上的冰水端起,坐到柳长青的身边小心翼翼的伺候其服下,体内的热毒得到冰水的镇压,柳长青这一阵强烈的咳嗽瞬间就得到了好转。
只是,此刻在达兰赫穆的脸上却没有了半点笑容。
“李太医说了,他亲自调配的这种冰水汤药只能暂时镇压您体内的火毒,如需根治还得长期服药一点点将其化解,这期间不可动怒不可动武更不可劳累过度......圣主您的心想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担心......”
说着说着,达兰赫穆竟然再也顾不得其他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年征战,我身上的伤我自己最清楚......我修炼的是极阴极寒的武功,长期将身体折磨的几乎崩溃,这股火毒便是这极寒内力的反噬......所谓物极必反......这也是我武功停滞不前的最大原因,不过你无须担心,就这点伤病还要不了我的命。”
见着这平日里端庄稳重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柳长青有些忍不住的伸手替她轻轻擦掉落下的眼泪。
一时忍不住,达兰悲痛万分,她知道李太医口中说的柳长青病情可不是这么轻描淡写,心中知道柳长青只是为了让身边的人安心才会说出这种话的,想到这里她心中那害怕和不安是再也忍耐不住尽数化作了泪水。
看着这个伏在自己床边嚎啕大哭的女子,柳长青一改过去那种冷漠,轻轻的将手抚在其背上,同时淡淡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让你妹妹看见了,那小家伙一定会可劲的笑话你哦!别哭了,我没事的......”
窗外风雪依旧,屋里虽然温暖依旧,但是对于一直站在门外偷偷听着柳长青和自己姐姐对话的容朵赫穆来说,这屋里的寒冷是丝毫也不比外面来的弱。
同时,在她那光洁如鸡蛋一般的脸颊上更是也挂上了两行晶莹的泪滴。
独自坐在阴暗的大殿上,石敬瑭一手托腮,紧闭双目,而他的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是在案桌上不断来回的敲击着。
两个跪在他下面的人则是俯首贴于地上不敢吭出半点声音。
终于,时间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石敬瑭突然睁开眼朝殿下的两人,厉声说道:“杀!今日午时,凡是造反叛乱者一律杀无赦!包括......包括成德军节度使安重荣”
一句话落下,大殿下的两人一人欣喜一人忧,喜的是当朝亲军兵马都指挥使景延广,只听得他抬起头,高声道:“皇上英明,此等反贼犯上作乱祸害一方理应今早除之而后快,微臣立刻传令下去刑部让他们将安重荣等一干党羽斩首示众。”
说完,景延广还不忘朝着身边一样跪着的老丞相冯道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笑容。
听着景延广说完,一旁的老丞相一脸的悲痛,无暇去顾及景延广的挑衅,抬起头朝龙椅上的石敬瑭用十分悲切的语气说道:“皇上!叛党其他人都可以诛杀,唯独这安重荣断断杀不得啊!因为......因为他不单单只是一个节度使更是让契丹人胆寒的边塞统帅,没了他边陲百姓的日子将会立刻回到从前那种被欺凌的日子......契丹人更是没了顾忌......”
“哼!丞相大人,你这话说的未免太过伤人了吧?什么叫没了安重荣我边陲百姓将会回到任人欺凌的日子,照你这么说,我们边关的其他节度使其他将领就都是酒囊饭袋?我大晋莫不是少了他安重荣就会倒了不成?!老丞相您年纪也不小了,吃的盐比我们吃的饭还多应该知道什么是犯上作乱弑君乱国,这在哪朝哪代不是株连九族的事情?你如今却为了这么一个反贼去求情,我看您哪!是老糊涂了!”
冯道一句话说完,却立刻引来了景延广的怒斥,语气尖锐措辞严厉就差没有声泪俱下了。
石敬瑭坐在龙椅上听的厌烦,朝着下面争执不休的两人冷冷的看了一眼,连话都懒得说,直接便起身离去。
事情到了这里,老丞相再也懒得去理自己旁边这个小人,见皇上离开,他亦是急急忙忙的跑出殿外朝身边的随从说道:“快!送我去柳府。”
紧随出来的景延广则是面上冷笑一声,朝左右大声说道:“皇上说午时斩杀反贼,现在牢里的反贼这么多我看也勿须等到午时了,你们立刻去牢里提人,先杀贼首安重荣!”
说完,景延广看着冯道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又是加了一句:“哼!就是去找天王老子都没用!一个快病死的人还能翻得起什么浪!”
且说,老丞相匆忙之下也顾不得许多,弃掉轿子不坐,骑着马便朝柳长青的府邸狂奔而去。
冯道带着人进了柳府,看着四下无人便径直朝柳长青卧室奔去,只是当他走到一半的时候,从里面出来一女子,见到这群人奔走匆忙急忙拦下,道:“老丞相,圣主刚刚睡着,您有什么事吗?”
“哎呀!达兰,你快让开,十万火急!”
冯道一把将达兰推开,朝着柳长青的卧房奔去,同时嘴上说道:“皇上要杀安重荣,就在今日午时!”
“啊!这......”
达兰赫穆眼睛瞪得溜圆,这一惊可谓是让她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从头凉到了脚底,她深知按柳长青的脾气,这一次就算是自己病的再厉害也不会不管这个昔日的下属。
想到这里,她也是面色愁苦的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两相权衡她实乃无从决定,唯有让冯道带人进了柳长青的房里。
刚刚服了药,正坐在床上运功调息的柳长青突然感觉到自己房间里突然多了一群人,正要睁眼开口怒斥是谁如此蛮横连门都不敲也不通传就闯了进来。
“老弟!出大事了!安重荣要被处死了,你快想想办法吧!皇上是你的义兄,你要是还能动就赶紧进宫替他求求情,我跟你说,安重荣一死,边关必乱!边关几十万百姓此刻的脑袋上可悬着一把利剑呐!”
声音苍老而带着急促的喘息,柳长青听得出这竟然是老丞相的声音,急忙散功睁开眼,看着眼前的这群人果然是冯道和其身边的一众侍卫。
“冯老?!你说的可是真的!?”
有些不敢相信的柳长青直接就从病榻上蹦了起来,哪里还有刚刚那种死人般的气息,只见他径直到了冯道面前,接着十分不解的问道:“按律应当是秋后问斩的啊?为何......”
“按律按律按什么律啊?你忘记李义李大人那件事了?现在是乱世要砍人头还要掐时间的吗?你快去想想办法吧?这造反叛逆之罪不用我说你都知道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但是我们不能光看这个,现在我大晋四面楚歌正是用人之际,在安重荣有错,但是我看朝廷里那一个个披着人皮的牲口比他还该杀,总之一句话,安重荣一死,中原必乱,你想想吧!他如果死了北面还有谁能挡得了契丹人?”
说完,冯道是有些气愤的直接坐到桌子便,也不打招呼直接端起茶壶径直就喝了起来,也不顾这壶茶水是冷是热。
柳长青知道,这老头此刻是真的气昏头了,同时更知道安重荣如果没人去救他是必死无疑,但是就算救了他,这今后也断不会再为朝廷效力。
看到柳长青有些犹豫,冯道揉了下老眼,接着说道:“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安重荣这小子不服朝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北拒契丹人,就这一条朝中的其他酒囊饭袋就没一个人能比得了。”
几句话说完,柳长青心中也有了注意,便朝冯道拱手说道:“老丞相,您先回去吧!在下心中已有办法,安重荣的事情您勿须担心。”
说罢,他也不再招呼冯道一行人,径直就出了房门转身进了自己的华庭小筑。
不多时,从庭院的一个隐秘角落里,一个全身黑衣蒙面的男子便从里面跳了出来,上了房顶之后径直便朝着城中的刑场飞身奔去。
达兰赫穆从庭院的转角走出来,看着那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颗担忧的心不由得紧了又紧。
皇城天牢内。
安重荣和一行造反被俘虏的将领被带到了景延广的面前,看着个昔日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安重荣这般下场,景延广是打心眼里舒坦。
“安重荣,人人都说你马上无敌,这到头来还不是被人擒了,跪在我面前?哈哈哈......你可还记得当年你用鞭子当着万人的面抽我的情景?我当时是打不过你,但是做人可不是这样的?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没了柳长青给你撑腰,你有这样的下场我是早就预料到了,所以在最后行刑前我要送你一份大礼!统统带走!哈哈哈!”
“你说什么?!你说清楚,你做了什么?!”
在此刻的四肢被捆动弹不得的安重荣面前,景延广是耍尽了威风,也不管安重荣那在身后疯狂挣扎呼喊的模样他便下令将这里的人都押上了囚车。
和刚进城的时候不同,此刻囚车行在车上安重荣看着自己身后那几辆囚车这比先前那上百辆囚车明显是少了许多。
“老鬼,我那些兄弟呢?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看着在自己身边纵马前行的景延广,安重荣是忍不住开口怒骂道!
“哼,乱臣贼子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杀了呗!”
极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景延广面上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同时指着前方那不远处的刑场,接着说道:“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就不要去想别人的生死了吧!不过,前面我送你的大礼呢?我想你会很喜欢很感谢我的!”
说罢,景延广再次狂笑出声,而在街道的两旁,之前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则是统统换上了另一副神情,尤其是得知这个今天就要被行刑的人是战功赫赫让契丹人闻风丧胆的安重荣之时,至少人眼里都是透露着惋惜和无奈。
连日被折磨,安重荣一边的眼睛肿起来老高,之前他没看清在景延广的手指前方是什么人,只是当车队行进的近一些的时候,当他看到眼前的几个人的时候,心中不由的大叫苦悲!
这已经早早跪在行邢台上的五六个人不正是他那家眷老小又是谁!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披头散发的夫人,还有三个自己的同宗胞弟......这是他安家最后的血脉,这些天来他一直没有自己家眷的消息,如今见到这一幕是立刻激动的血脉上涌,朝着身边的景延广破口大骂道:“卑鄙小人!是男人的就把妇孺放了,你我一决生死!”
“哈哈哈......安重荣啊!安重荣!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可惜啊!晚了!我就是要在你的面前杀了你的妻儿,让你知道让所有人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不过,话说回来,我觉得你翻到应该感谢我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你们一家老小能死在一起已经算的上是天大的福分了!想想吧!多少人死无葬身之地,别说家人了,不被野狗分食就算的上是万幸了!”
脸上装出有些同情的神色,景延广一手抽出腰间的长刀,笑意中充满了杀意。
仰天长叹!
安重荣抬头凝望之间那风卷云雪的天边一阵阵黑暗铺天盖地般袭来,一代英豪终将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