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风停,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枯枝树梢落在关慕青苍白疲惫的脸上。
靠在枯木边上,关慕青满身伤痕累累地再次吹响口哨,坐骑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试了几次不奏效,便想定是昨晚自己那一剑有点太狠了,惊得它跑的太远......
看向那不远处的几具尸体,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一夜下来,最后三人相斗也不知道拼了多少招,关慕青杀招尽出才拼着两败俱伤诛杀了两名武功不俗的契丹武士。
只是这一战下来,她的浑身上下被割了无数伤口,最深的一刀被砍在腿上深可见骨,眼下好不容易止住了血,却没了坐骑被困在这里。
原本这些契丹人还有几匹马的,只是在昨晚三人打斗的时候也挣脱缰绳惊走了。
关慕青知道此地不能久留,怀里揣着大晋粮仓分布以及驻防图这是万万不能再落入贼人手里的东西。
休息的恢复了一些元气之后,她便忍着疼痛找了根枯枝当拐杖一瘸一拐地朝着同洲城方向而去,这个时候随便遇到一个人恐怕都能把她杀了。
沿洛水而南行,离自己最近的同洲城只有十几里,只是对现在的关慕青来说却堪比万里,每走一步就那些渗血的伤口就裂开一次,同时那刀切斧凿般的疼痛直透全身。
“救命啊!”
行了两里,关慕青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呼救声,接着便是看到稀稀落落几个棉衣破烂神情惊恐的流民出现在眼前。
再看那些人奔跑的方向是正朝自己而来,一边跑还一边高声呼救,那模样像极了身后有大虫猛兽追赶一般。
换了平时她就算不管也不会躲,只是现在她此刻自身难保哪里还有余力去助人,正待挪动步子躲到旁边乱石里的时候,她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几个流民,而是几十上百!
只见转过了一道弯一大群流民拖家带口在没命狂奔,其身后还有一队人马急追不舍。
“是官兵。”
那些骑马的兵卒速度非常快追赶着流民。
只愣了一下神,关慕青一时躲闪不及就被那一众狂奔的流民带倒在地,随后赶过来的官兵那么就势一围,当下所有人全成了瓮中之鳖。
真是天降横祸,关慕青一只手紧捏剑柄,盯着那马上领头的军官,只要他对自己有任何歹意拼了命也要杀出去,不为别的就为了怀里的那份图纸也不能......
“男的全部铐起来带回去,年轻女子全部带上车也锁了,老幼弃之,抗拒者杀之。”
那军官在马上一声高喝,身边的兵卒便持着锁铐冲上来拿人。
又是一群财狼!
关慕青望着那些气势凶恶的兵卒,强压下心头怒火,蹲下身躲在人群里把剑和身上的金令埋进土里,再用污泥在自己脸上涂了一脸之后才站起来。
反抗的两三人被就地“正法”,余下流民无不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年轻能劳作者都被锁链拷了起来,年轻女子则被推上了囚笼马车,关慕青自然也在其列。
坐在囚车里,关慕青回头望向那些被遗弃的老幼,只见有的人哭喊自己亲人的名字着追赶过来,有的长跪地上埋头痛哭,有的孩子在长者怀里几乎哭哑了嗓子......
这是一个什么世界?
生逢乱世,连自己的命都不再是自己的。
看到这一幕幕,关慕青不忍再看下去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队人抓了流民之后就大摇大摆的朝着同洲城方向而去,那姿态仿佛是抓到了山贼强徒一般。
在车上,关慕青轻轻撩开大腿伤患处,看着那伤口周围一圈乌青她不禁眉头紧皱。
虽然料想对方肯定是刀上抹毒了的,但是却并非什么剧毒,不然她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只是如果不抓紧解了这毒自己这条腿只怕要废了。
靠在囚笼上,她长叹一声,眼下只能等待时机脱身了。
人一静下来,过往的记忆便很容易浮上心头,关慕青在囚车里想起了当年自己十岁那年也是这样被锁在契丹人的奴隶囚车里,如果没有被柳长青师兄弟相救,自己这一生飘荡在何处只怕还未可知......
洛阳凌府。
柳长青大军拔营朝西北进发的第二天。
再一次从鬼门关被救回来的许卓文竟然已经能下地行走,肩头的旧伤亦愈合如初,再休息了两三日,许卓文便已经不需要人搀扶,身体已经恢复到了开封劫法场前的模样。
而且已经出发多日黄掌柜也终于有了消息,只是让凌府上下悲切伤心的是,这回来的竟然是一个噩耗。
救下马背上那奄奄一息的凌府下人,从他口中凌氏上下才得知事情原委。
原来当日,黄掌柜和夏侯申辞别凌府之后,便一路朝着洛水而行寻访他的恩师木仙翁,没曾想在两天前半路突然杀出一路不知道哪里来的残兵流寇。
这伙人,穷凶极恶黄掌柜一行人寡不敌众被残杀殆尽,车马和值钱什物尽被夺去,夏侯申武功不错却也是遭围攻被擒至今下落不明。
听着逃回来的家仆说完,凌学秋顿时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黄掌柜这些年来对凌家忠心耿耿,凌氏这十多年来有今天他可说是居功巨伟,如今却惨遭如此毒手,他实在是有愧于黄家那孤儿寡母。
“爹......要不带人我走一趟同洲府,把夏侯申救回来......顺便将黄掌柜的尸首请回来......”扶着摇摇欲坠的老父亲,凌雨棠眼含泪水道。
黄掌柜在世的时候一身医术皆倾囊传授给了凌雨棠,两人虽无师徒之名却已有师徒之实,此刻她心里恐怕比自己老父还要伤心难过。
“女儿......这可如何使得,夏侯申武功那么好都出了事,我怎么放心你去啊!”一把拉住女儿的手,凌学秋脸上尽是担心难过。
就在这父女为难之时,从府内传来了许卓文的声音。
“我去!这件事由我而起,我去最合适,雨棠你毕竟是女儿家不方便,而且现在西北战局混乱一天三变,你还是在家里等消息吧!也免得大家担心。”
看着面色苍白的许卓文,凌雨棠当即反对说道:“不行,你这病刚刚有点起色,怎么能让你去赴险救人,不行!我不同意。”
“我可不是一人去,这还不是有她吗?这里还有人比她的武功更好吗?”说着,许卓文朝一直没说话的李曼青眨眨眼。
凌雨棠眼角挂着泪滴望向李曼青,只见李曼青也不说话,却朝自己点头眼神里带着诚恳。
“好了,此事不宜再拖,你去给我们找两匹快马,我们即刻出发。”许卓文在凌雨棠肩膀拍了拍,接着安慰道:“黄掌柜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夏侯兄弟也从中助力不少,于情于理我都是逃不了的。”
看到凌雨棠和父亲回身离开去替他们准备上路物品,李曼青踱步到许卓文身后,说道:“不如,我自己去吧!你这走路还要缓三缓的模样只怕到时候人没找到还把你自己搭进去了。”
听着李曼青说出了在场人想说的话,许卓文环顾一圈发现周围那种照看过他的凌府上下都是用同一种眼神看他。
略微思量之后,许卓文淡淡摇头苦笑回答:“你们也太过担心了,前日里为制强敌我强运真气才导致了真气逆行被其反噬,眼下只要我不再鲁莽行事,单用剑招克敌怎么说也比一般人强吧!”
李曼青听许卓文说到这里,想起了当天在开封自己敌不过的崇勇,在许卓文面前也走不过五十招,也只能是点头说道:“好吧!我只道你是想逞强还了那黄掌柜的相救之恩罢了。”
“你看我像那种死要面子不要命的人吗?”
“像。”
“......”
“你不单爱面子,还喜欢拼命。”
“......”
“为的可能还是一些不相干,甚至不认识的人。”
“你......你不也一样吗?”
“不一样。”
“......”
听着许卓文在李曼青面前吃瘪的对话,再次走回来的凌雨棠不由一声苦笑,心里叹道:莫非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吗?
三月春暖,冰雪消融。
在往同洲府的大道上,许卓文和李曼青一前一后纵马前行,沿途不时遇到一拨拨南逃百姓,两人心里均是怅然无奈。
尽管一路上李曼青嘴上说的如何如何。
但是,当她看到许卓文一马当先奔在前面的时候,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多了一丝笑意。
中午从河南府(洛阳)出发,沿河向西,过了水路再行一天,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两人赶到了同洲府。
这座位于西京洛阳西北面的小城,人不过万但是在夜晚降临之后却显得热闹非凡。
沿街的小买卖都纷纷摆了出来,一些白日里不敢放出来摆卖的东西也在夜色的掩护下放了出来,比如偷来的值钱物件,或是死人身上一些贵重物品,更或者是一些劫道杀人得来的赃物......
总之同洲府这个地界位于水陆路东西交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以钱换物,以物换物,甚至以人(奴隶)换物等都大行其道。
同洲城里的吃食布匹衣物都比其他地方贵好几倍自不用说,不少贩夫走卒凭着熟悉江河险道在这天灾战祸的流年岁月更是大发横财。
“这里我来过一次,刚下山的时候随着一队江湖朋友护送一批珍惜干货到这里,一转手你猜猜卖了几倍的价钱?”
李曼青走在许卓文旁边回忆起自己刚下山之时的这段往事,禁不住说起。
“三倍?”
摇摇头,李曼青嘿嘿一笑,道:“十倍,怎么样?没想到吧?”
“这么多!”
“是挺多的,不过大多数人是有命赚钱没命花,没本事的人根本就出不了这同洲府,钱财被劫是小,命丢了那才是倒霉的,怎么你也对这档子营生感兴趣?”李曼青语气里满满的老江湖味道,让许卓文都不由哑然失笑,只听他回答道。
“还是免了,那个我做不来,不过,据你判断黄掌柜一行人是坏在什么人之手?民匪还是官匪?他们好像带的钱也不多吧!犯得着被劫丢了性命吗?”
两人并肩走在人群里,李曼青听闻此言,扭头轻声道:“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们身后的人应该知道......”,说着朝许卓文眨了眨眼。
许卓文也不是刚出道的愣头青,哪里会看不懂她这一暗号:被人跟踪了。
走了一段路,两人牵着马拐进了一道昏暗的巷子,两人这刚一进去,身后一道身影便紧随而至,只是“他”跟着进去之后只看到一人两马,当下就知道自己暴露了,刚想抽身逃跑冷不防的被那从天而降的李曼青一剑顶住了后心。
许卓文两人正待逼问跟踪者的时候,那人却率先哇一声叫了出来,两人听到这个声音都是微微一愣,随即都是松了一口。
“李姑娘,不要啊!是我啊!”
一声呼喊之后,那人被李曼青拽回了街上,借着那昏暗的灯笼烛火两人均看清了跟踪自己的是赫然是凌雨宣,这个比李曼青还大上几岁的鬼灵精竟然一路跟着他们到了同洲府。
望着凌雨宣那笑嘻嘻的表情,李曼青有些无奈的问道:“你跟踪我们?”
“我来帮你们。”
“你偷跑出来的?”
“光明正大从大门走,不算偷跑吧......”
“凌老爷和你妹妹知道吗?”
“我打算回去再告诉他们。”
“......”
笑着听完两女的对话,许卓文有些好奇的指了指凌雨宣背后那背着的大包袱,道:“你被这堆是什么东西?”
“嘿嘿......”
凌雨宣腼腆一笑,接着回答:“我家就药多,来之前我借了一些,什么跌打药、治内伤药、内服的、外敷、我感觉有用的就都抓了一些包了带着......”
“你这是当饭吃呢!”李曼青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没好气道。
只是当她扭头看向许卓文的时候,却发现他有些目不斜视的盯着凌雨宣包袱上的一把黑色长剑出神。
“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李曼青,许卓文一伸手抽出凌雨宣卡在包袱上的那柄剑,眼神锐利地逼问道:“这把剑你从哪里得来的?”
“额?你说这把缺口的破剑啊!你们刚一走我妹妹就把我的剑收走了,闯荡江湖嘛!你们说没个兵器怎么行,所以我就......”
“行了快说!从哪得来的?”
嘶吼一声,吓得在场两人不由一跳,看着许卓文那略微有些狂怒的神情吓得凌雨宣有些哆嗦:“......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路边摊上......我见它便宜......我就......”
“行了!你干什么?都吓坏她了,这把剑有什么来历?”李曼青看到许卓文那失态的模样,也觉得奇怪便伸手拉开了他细问开来。
回过神来,许卓文也觉得刚刚自己实在是势力,便朝凌雨宣道歉解释道:“对不起!不该对你发火。”
凌雨宣摆摆头表示没事,只是心里嘀咕道:这家伙看样子是不打算把剑还回来了啊!抓的那么紧。
将剑抽出,果然剑刃上面坑坑洼洼,已经差不多是把残剑,不重新敲打锻造根本值不了几个钱,望着剑柄那对满是划痕的凤翼雕花,他叹息一声对两人道:“这剑柄是我亲手刻的,这是我妹妹的剑。”
听罢此言,李曼青和凌雨宣登时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