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苍站在山顶,看着少年渐行渐远,遥远处,一轮大日初升,耀眼的光芒自地平线而起,照亮了整片林海。
顾苍眼中翻腾着不明的情绪,风中铃铛的声音恍惚间越过漫长的时光,回到那个烈焰中的长夜。
纷飞的大雪,熊熊的炽火,鲜血喷洒如雾,刀光剑影化作喊杀声,女子痛苦凄厉的绝望叫喊,他满手污血中的婴孩……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场亦是最漫长的大雪。
顾苍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依旧是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目光。
他低声道:“走吧……”
……
君玉生此时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危机之中。
这是一个关乎生死存亡,至关重要的难题——整整三天,他还没从山里走出去!
他,好像迷失在了人生的道路上呢。
君玉生叹了一口气,郁闷地敲了敲自己右臂上的木板,他现在有伤在身,轻功施展不便,靠自己这样慢慢走着,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走出这茫茫无际的山林。
由于伤及筋骨,就算是后天巅峰武者,也需要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去恢复,让错位的筋膜和断裂的骨骼彻底连接在一起,这其中的过程,再好的外药也无法再缩短。
嗯,外药。
早知道就把丹房里的那些都拿走了……
从前在山上多好啊,现在这样的伤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以至于演武场的地面一天一碎,两天一崩,五天一塌,昨天那一个帅气的二段跳,正好是这个月第三次把演武场砸坏了吧?
君玉生眼神飘忽,随手从边上的小树丛上摘了一个果子,啃了一口。
哼,要不是我修炼速度太快,怎么会被赶下山来?!
这该死的天赋快离我远点啊!走开!
少年恶狠狠地瞪着空气,大口咬下手中的野果当做发泄,倒不担心吃坏肚子,且不论后天巅峰武者的体质摆在那边,要论野外生存之道,君玉生觉得天底下除了师父和传授师父此道的贝大师之外,最精通的就是他自己了。
而且师父说过贝大师并不在这个世界——他想应该就是已经故去的意思吧,所以师父排头等,他就是第二了!
君玉生看着手中的味道不错的果子,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哼哼哼,别以为我不认识你!”
“赤心果,皮青黄而肉红,味甘美,微酸,性寒,生津止渴,利胃消食,武者食可利血气,通经络,可惜是剧毒之物……”
君玉生顿了一下,盯着手中的果子重复道:“剧毒……”
“哈哈……真是的,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嘛……”
他勉强干笑两声,把果子放下,又拿起,若无其事地点点头确认道:“嗯,剧毒呢。”
君玉生抬头望向天空,目中失去了光彩。
我我我我干了什么?
我吃了!剧毒的!果子!
冷静!冷静啊君玉生!你要冷静!
想想师父的话,这时候应该怎么办?
对,首先!要找一下附近有没有一个名为时光机的神物!
很好!
……没有。
君玉生,卒。
当然……不可能啦。
少年带着几分唏嘘叹道:“幸好我天生百毒不侵,不然今天怕是要死在这小小的果子上,唉,江湖险恶啊……”
说着把一株果树上的果子全都摘了下来,捧了满怀。
随后他将果子细细数了一遍,发现正有十七枚,悉数放入褡裢,掩嘴咳嗽了两声,大惊失色道:“这、这满树的果子怎的突然不见了踪影?!”
被这灵异事件吓得魂不附体的少年,打算再吃一个赤心果压压惊,但伸向果子的手还没动,旁边的树林里就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儿就突然钻出一条三尺来长的竹叶青。
“似李!小青!”
君玉生大喊道,兴奋地跑过去蹲下身好奇地戳了戳蛇身。
“你家白姐姐呢?”
“你次不次青蛙呀?”
青蛇一脸懵逼地支起身体,显然没有听懂。
君玉生锲而不舍,戳了戳蛇的腮帮子:“西湖的水,我的泪?你情愿化作一团火焰……”
颜色近乎妖艳的竹叶青晃了晃脑袋,吐着黑色的蛇信子,绕开君玉生,蜿蜒着爬行到一株红色的花旁,将其吞下。
“哦哦哦,酝霞花!中毒者面色殷红异常,死后剖腹,腹中肠胃盘结,血色叠染,如同落日烟霞,艳丽非常。”
竹叶青原地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爬去。
“咦?苦叶藤?味极苦涩,凋敝味蕾,死者舌苔发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吃下去的……”
“啊嘞?鬼毒草……”
“凋骨、天水硝、泣芷、玉鼎、金流枝……”
君玉生目瞪口呆地一路跟着,扳着手指头数,神色越来越纠结:“怎么会有这么多毒物?难道这里是南疆?这么看来赤心果也不是随随便便长的,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随手一摘就是……”
“不对,等下……”
“金流枝?!”
面前的小花,色正金,叶络泛紫,看起来七分娇艳,三分诡异,在风中摇摇曳曳。
君玉生连忙把竹叶青抓起来丢到一边,走上近前蹲下来拨开周围的杂草,有些惊奇地道:“果真是幻毒‘金迷’的主料……这东西怎么会在这?”
君玉生沉吟了一下,就他所知金流枝并非野生植物,而是人为培育的新种,根本不可能单独分布在野外,只能是无意中被人携带的种子,所以这附近一定有金流枝花田,而有花田就有人打理照看,所以又可以得出结论,那就是——他终于,遇见人烟了!
君玉生一时之间振奋非常,双眼闪闪发光。
这时,路旁的草丛忽然又簌簌摇动了一下,君玉生本以为是那条小青又回来了,却没想到竟然窜出来一个吴克……不,一个青年!
那青年穿一身短打,手持一柄大刀,神情凶恶,一头透明无色的秀发格外惹眼,将刀尖对准了君玉生,口中道:
“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要想过此山,留下买路财!”
他自己说完也是一呆,道:“不,不是,我是说,此山是我栽,不,是我开,此树是、是……”
那青年慌乱地耍着大刀,努力解释着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随后他看见了君玉生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话语一滞,讷讷道:“打、打劫……”
妈的智障!
大兄弟你很萌啊……
君玉生目光诡异,忽然却神色和蔼道:“这位大哥,在下君玉生,可否请教姓名?”
青年显然没有料到这种操作,愣愣回答道:“额……我姓齐,单名一个郁字,葱葱郁郁的郁,你……”
君玉生倒吸一口冷气,惊叹道:“这名字,读来恍然有霸绝天下的气势,细处又有一丝柔情,配合你的面相,厉害了呀……”
齐郁摸了摸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地道:“是吗……”
随即他又一愣,想起来自己是在打劫,立刻摆出凶狠的表情,厉声喝道:“休要花言巧语,念在你年纪尚小,我不与你计较,赶快把你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否则我手上的刀可听不见你耍嘴皮子!”
说着,举起了手中寒光凛凛的大刀。
君玉生瞥了一眼,刀身无纹,铸铁不匀,环首破碎,刀柄裹着破布,从织痕来看应该是旧衣物,基本可以得出结论——用这把刀来砍他,怕是破不了防。
你以为你萌,就可以如此放肆吗?
答案是,可以的。
少年露出了愈发温和的笑容,散发出了人性的光辉,眼中充满了关爱,温声道:“大哥是此地的土匪?”
齐郁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但心中却泛起一丝莫名的涟漪,自从被迫离开中原,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粹的善意了?
在这南疆,这个邪魔聚集之地,没有人关注你的姓名,你的来历,他们只会用邪肆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你,等待你软弱,疲乏,大意,而后死亡,分尸,用你的血练功,你的肉饱腹,你的骨喂狗,你的皮制蛊,将你的一切化作他们往上爬的一块踏脚石。
干干净净,连渣滓都不剩。
齐郁曾亲眼目睹的一切,让他学会了警惕和伪装。
今日,普普通通的一次巡山,却看见了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少年,穿着中原地区的服饰,眉眼干净清澈,丝毫没有半点南疆该有的浑浊和邪异,也不像是落难逃亡到这里的中原人。
出于巡山的职责,他决定上前试探。
却没想到……
这孩子莫非是迷了路才误入此地的?
要是被那些真正的南疆邪魔异人发现的话,这样的长相,况且好像还受了伤的样子,恐怕是不太妙呀……
齐郁心中念头百转,最终打定了主意,面上不露分毫,傲然道:“自然,我乃是罗生天下属黑风寨中的巡山,你小子可明白其中的分量?还不快将钱财奉上?”
黑风寨的名头在南疆也算是响亮,但是考虑到这孩子是中原人,可能没听说过,所以他干脆报上了罗生天,这个称霸南疆的庞然大物,正道畏惧三分的魔教,你总该听过吧?
听过的话,赶紧跑啊……
不料君玉生挠了挠头,竟一脸为难,认真道:“这位土匪大哥,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
失去个鬼啊!
我就是让你跑啊喂!我刚才试探的时候都表现的那么弱了,你现在被我恐吓,不应该丝毫没有顾虑转头就跑吗?!
你被吓傻了吗?!
齐郁被这一句话噎得浑身发抖,在心中咆哮了一阵,眼神更加凶恶地瞪着君玉生,大声道:“你胆子很大啊?敢在南疆这样说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哦?”
他故意停顿,用一种极其明显的猥亵眼神打量着对面的少年,最后特意停留在其脸上,以一种恶心的油滑语调道:“刚才还没注意,长得不错嘛~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玩起来是什么滋味……我改主意了,我要将你绑起来带回山寨,到时候……嘿嘿嘿……”
唉,还好遇见了我齐郁,不然这几句就得变成真的了……
害怕了吧?!被恶心到了吧?!
我就不信这样你还不赶紧惊慌失措地逃跑!
君玉生愣了一下,随即语重心长道:“这样不行,你这样,是得不到我的心的。”
齐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