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灯火昏黄,绕过屏风,漫天的雾气里,一汪温泉若隐若现,叫人迷了眼。
白孜然倒也不惊讶了,平静地摘下身上的首饰,解开腰间的绶带,只穿着红色的肚兜和亵裤,便走入了温泉。
水一开始有点儿烫,适应了也还好,感受着不断向上蒸腾的雾气,白孜然心中一动,立刻发现了这温泉的玄机。
看似是普通的温泉,却蕴含着极其丰富的灵力,而这种灵力正是她此时所需的。
白孜然不敢再怠慢,凝聚精神力,盘腿坐着,闭上眼缓慢地吐息。
她的额头很快浮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因泡在水里太久,她整个皮肤都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粉,说不出的玲珑剔透,惹人怜爱。
言荫已经来很久了。
他站在边上,看着温泉中的人儿,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也阴冷得骇人。
他真的没有猜错,白孜然,最爱隐藏成无害的小动物,趁你不注意时,她才会亮出锋利的爪牙,叫你神形俱伤。
他缓步走到白孜然身边,那些泉水纷纷闪避着他,不敢靠近。
对于他的靠近,白孜然无知无觉。她那一排浓密的睫毛紧闭,在脸上投下阴影,指尖控制不住地轻颤。似乎是吸收的灵力太多,身体无法负荷了。
借着朦胧的光线,言荫低头,看向她纤细的脖子,眸色逐渐加深,隐隐约约的红色自深处纵起,带着不可抑制的狂热。
白孜然这时刚好睁开眼睛,便见他俯身下来……
咔嚓,鲜红的血液流淌下来,在水中一丝丝晕开。白孜然首先是惊愕,然后痛得蜷起脚趾,狠狠咬住下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感到体内的血液在飞速流失,可他还是没有放开她的打算。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白孜然强忍着脑中的阵阵倦意,找出藏在身上的银针,狠狠投掷出去,银针没入他的胸膛,不见了踪影——血液如泉水般汹涌而出!
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钳着她肩膀的手越发用力,大有走火入魔的趋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了她,白孜然脱力,缓缓下沉。
白孜然昏迷前,看到的是一双血红到暗沉的眸子,少年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透过水光,仿佛飘浮在了空中似的,看起来无悲无喜。
没有缘由的,她的心骤然划过一抹痛。
紧接着,天光大亮,一簇簇白光争先恐后地从他的心脏里涌出,与他的血液相合,如同锁扣,缠绕在他身体上的每一处。
白孜然努力抬起手,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太困了,在温暖的泉水里,只愿这么永远闭上眼睛,再也不要醒来。
耳边是蜂鸣声,黑暗中,有谁托住她,轻盈地将她带出水面。
那个血族少年,却永远沉浸在了水底……
……………………………………
自从白孜然醒来,便一直怔怔地坐在漆花悬窗边,捧着下巴眺望远处的天空,那里是京城最高的地方——神山的白夜塔。
从早晨到黑夜,不管何时,白夜塔塔尖始终萦绕着蔼蔼薄雾,随太阳的色彩不断变化着,绚丽异常。
她再没有接任务,也从不外出,每日无所事事,别人不知她在看什么,师父却是知道。
而这一天,一则重大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昨夜,天降大火,烧毁了白家大宅,白家人无一幸免,纷纷葬身火海。
后来,又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将白家大少爷尸变的事抖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一时之间,京城内上下人心惶惶。
白孜然听见师父说这件事,扯了扯苍白的嘴角,勾起淡然的笑:“这不正是他们的最好结局么?”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他们的做态,硬生生要降下一场火来。白孜然的心隐隐作痛,仿佛又见到彼时母亲将她狠狠推出屋外时,那决绝的表情,之后,房屋在她面前轰然倒塌。
小黑陪伴她几年后,在某天突然失踪。小小的白孜然发了疯般找它,却在某个被枯叶掩埋的寂静角落里看到它僵直的身体。
她的哭声,只有风听得到。那些深夜里的心事,也只有风知晓。
师父静静凝视着白孜然,突然说:“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
“不想。”白孜然淡然道,“白家,再与我没有关系。”
像感应到什么似的,紧接着她又眨眨眼睛,冲师父一笑:“师父,我走之前,再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她略微冰凉的手指就那样触到他的额头,指尖传来的微弱灵力霎那间撕裂了他的术式。
褪去了苍老,少年的眼睛瞪得浑圆,不可思议般看着她:“你——”
恍如隔世。
“再见,师父!”
说话间,白孜然飞身跃出漆花悬窗,踩着枝条远去,一会儿便不见了身影。
只有师父怔怔地立在原地,仿佛丢失了灵魂。
好半天,他才对着空气喃喃道:“白阳,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窗前的枝条上,可他只是站在那里,并不言语。
“是对是错,本就没有绝对。”白阳想了一下,才缓缓道:“主子若是觉得自己错了,那便是错。若觉得自己对,那便是对。”
师父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色,仿佛眼前正有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逐渐将他推得越来越远。
他……还有机会挽回吗?
像是知道了他心里在想什么,白阳坚定地点了点头。
白夜塔。
塔内,到处是被冻结的痕迹,白孜然走上阶梯,到达二楼。
曾经流动着的温泉,如今被冻结成冰,彻骨的寒冷。
一个少年正沉睡在泉底,头发如水藻般飘浮,眼睛闭着的样子安静,似乎也少了那么一丝生人勿近。在他的胸口处,暗红的血花静谧绽放。
白孜然有一种错觉,似乎他即将要醒来。然后再用那种阴冷不屑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出嘲讽的话。
他一直想杀她,现在,他应该很高兴吧?
强忍住心脏传来的阵痛,白孜然一阵复杂的苦笑,鲜血从她的嘴角徐徐流出。
最后再看一眼少年的模样,她迈着艰难的步伐,缓缓走出白夜塔。
她靠在一棵树下,闭上了眼睛。
风滑过寂静的山谷,低低地吹着呜呜咽咽的曲调。
吹过白夜塔,吹过树的顶尖,再吹过树下,只见那树下的人,早已随着风逝去了。
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前世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