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雪陌到了轩辕居,看到夜寒轩紧闭双目,面色苍白,气息微弱,心里不知是何感觉。
那一剑狠狠穿透他的肩胛,原本该是刺在她身上,原本该是她命悬一线,但却是他代她挡了煞,消除了她的血光之灾。这份恩情,太沉重……昨日她就掐算出近期她会血光之灾。
君雪陌走近,无言地凝望着他。他俊朗的眉宇间有一道很深的皱褶,仿如刀刻斧削,即便此刻未皱眉也有淡淡的印痕。
她坐于床沿,伸手轻轻抚上他的眉头,想抚平那印痕。青葱指尖划过,复又收回,最终只是一声低叹。叫她如何相信,他救她并不存丝毫私心?他一向很理智,岂会做不经思考的愚蠢事?可是,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终究以血肉之躯为她挡了致命一剑。这是不争的事实。
侍女悄然退了出去,宽敞的居室愈加寂静无声。
君雪陌望着半晌,低语自问:“多次救命之恩,你希望我怎样偿还”?
“以心相许”,冷不防的,一道沙哑嗓音低低响起。
君雪陌一怔,见夜寒轩缓缓睁开眸,定定地对上她的眼。他的声音虽尚虚弱,但眼神明朗澄澈,显然早已清醒。
她不禁微恼,气自己心神不定而未察觉。
“救命之恩,以心相许,可好?”夜寒轩重复了一遍,唇角扬起一抹浅弱的笑容。
“王爷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请太医再来看看?”君雪陌只作不闻,顾自问道。
夜寒轩从锦被底下伸出右手,寻到她的纤手,轻柔握住,低低叹息:“不用了,我只是觉得很累,睡一觉就好。”
居雪陌心生不忍,柔了声线,轻声道:“王爷安心睡,雪陌在这里守着。”
他慢慢闭上眼睛,低哑道:“上来躺着。”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俯身脱去鞋子,合衣躺在他旁边。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闭着眼口喃了一句:“本王的床,没有任何女子睡过。”
君雪陌身体一僵,略用力抽出手,淡淡道:“说话费神,王爷受伤体虚,快好好歇息。”
“嗯。”夜寒轩低应,已是渐入睡眠的混沌状态。
“王爷,为何要救我?”隔了良久,君雪陌轻问,语气柔和似劝诱。
“救是一定要救的……”夜寒轩半睡半醒间,含糊答道,“陌儿你为何会和之前……不”
“恩?不什么”,君雪陌再接再厉,柔声追问。
“因为……”不清不楚的两字之后,便鸦雀无声,夜寒轩大抵已彻底陷入沉睡。
君雪陌无语侧望他。他英俊的面容,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虚弱,却因此少了平日的锋芒锐气,看起来倒像一个不设防的少年,凭添了几分孩子气。他说,救是一定要救的,即是他早有谋思。那后来是什么?
她轻轻摇头,不欲再深思。无论如何,他都休想迷惑她,要她以为他爱上了她。
夜里夜寒轩竟发起了高烧,君雪陌起身唤了一声葬花。
葬花现身,抱拳道:“王妃”!
君雪陌道:“去请太医来”!
葬花担忧的看了一眼夜寒轩,转瞬便出去了。
君雪陌安静地看着太医们来了又去,始终未发一语。一夜的时间,足够她想明白了某些事情。刺客潜入落雪居,她尚可理解。但为什么连夜寒轩的寝宫也有人埋伏?若说是广撒渔网,未免太冒险。况且,王府是何等守卫森严的地方,刺客竟能三番两次作乱,其中难道没有蹊跷?
“王妃,刑部尚书沈大人求见。”葬月说道。现在王爷昏迷不醒,王爷之前说过,他要出什么事,他们就要听君雪陌的。
“莫扰王爷,本妃去看看。”君雪陌低声回应,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夜寒轩一眼,便举步而行。
前殿厅堂中,沈奕一脸肃穆,静立等候。
君雪陌见到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心里没来由的不舒坦。
沈奕行了一礼:“王妃何故来?王爷呢”?
君雪陌淡淡开口道:“王爷在休息,可查到线索了?本妃的寝居遭人放火,王爷遇袭,是否同一帮人所做?”
沈奕站直身子,沉声道:“回王妃,在下确实怀疑并非同一帮人所为。”
“沈大人为何有此推断?”君雪陌不着痕迹地扫过他年轻俊秀的脸庞,暗思,为什么她无端有种预感,这人会给她带来麻烦?
“昨夜在落雪居守职的暗卫,擒到一名放火刺客。虽然那刺客亦是自尽身亡,但所服之毒与袭击王爷的刺客并不相同。”沈奕有条不紊地分析,语气渐显意气风发,“还有,我发现,放火刺客黑布蒙面,而潜伏轩辕居的刺客没有蒙面。”
君雪陌微微一笑,赞赏道:“沈大人缜密心细,观察入微。”
“王妃,我只是尽己本份。”沈奕略低首,却未能掩饰住泛红的耳根。
君雪陌心头蓦地一突,这位尚书大人该不会对她起了绮思?
静默片刻,她才出声再问:“沈大人还查到什么?”
沈奕抬起头来,迟疑了会儿,答道:“那蒙面黑布……是织锦。”
君雪陌点头,静待他说下去。
“是御赐的织锦。”话已开了头,沈奕也就不再吞吐,利落直言道,“且是赐予丞相的云织锦缎。内务府翻查过记录,金陵织锦甚少是纯黑无金边的布料,只有年前献上过十匹。后来皇上全赐给了相府”
“如此说来,丞相有嫌疑?”君雪陌不禁皱眉,谁会蠢得拿皇帝御赐的布料裁作蒙巾?
“尚无切实证据,我不敢妄下定论。”沈奕也暗暗皱起剑眉,他本不该和王妃说这么多,但他就是不自禁地想听听她的见解。
“那就有劳沈大人继续费心追查。”君雪陌却不发表任何意见,只道,“王爷正在歇息,王爷醒来,沈大人再来吧。”
沈奕不由失望,但垂眸未多言,行礼退下。
君雪陌折回内殿,边走边思索,如果真是两路人马,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一方明显冲着她而来,并且顺便栽赃相府,想要一箭双雕。而另一方,相对神秘,难估其目的,更难猜测幕后主使人。
她重新举步,入了轩辕居,坐于床畔,宣退侍女。
夜寒轩依旧俊容惨淡,薄唇泛白,气色极差。
她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轻声叹息。还没有退热,虽是受伤后的正常现象,但终是种煎熬。
她倒出一颗药丸,塞入夜寒轩口中,但他却吞咽不下,浓眉不适地紧皱起来。
“王爷?”她轻唤,顺着他的胸膛拍抚着。
他未醒,一阵猛咳,口中丹丸呕了出,滚落床沿。他的额上不断冒出冷汗,无意识地扭动着身躯,嘴唇微张,似呼吸又似呓语。
“王爷?可是做梦了?”她轻拍他的面颊,想把他从梦靥中叫醒。
但他毫无反应,身体开始有些微的抽搐,像是被噩梦缠身痛苦至极,嘴里断续吐出几句含糊不清的呓语。
她最初没有听清,慢慢的才听清楚。
“母后……不要……父皇为什么……,为什么……”
“薇之…………对不起”
“皇后,本王定要你……”
君雪陌静默听着,握紧他胡乱挥舞的双手,希望他平静下来。
他渐渐不再梦呓,但身体猛然一震,发出一声凄厉叫声:“陌儿——啊——”
她倏地一惊,忙伸手点了他的睡穴。他终于慢慢平静,不再浑身颤抖,但是脸上犹余留痛苦之色。
他最后梦见了什么?君雪陌困惑地想,莫非是梦见她刺杀他?可是,他之前硬生生受了那透背的一剑,也并未厉喊,只隐忍地闷哼了一声。还有什么事比面临死亡更痛苦?
她定定凝望着他,扯了扯唇,掠起一抹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