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
其实谁都没有错,只不过总有人要迈出第一步。这一点,他们彼此都明白。
但是顾天蓝并没有想到,自己会那样轻易地被说服。
她记得,他再度走出来时,脸色很坏。本就因为生病而持续地消瘦着,看过去,竟像是倦得站不稳了。
她知道他将要说出口的话,一定是经历了很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没想妥协,于是踮起脚轻轻吻了他的脸颊,说:“天有些凉,我泡了热茶,你先等一会儿。”
林拓也的眉头一直皱着,直到看着她抱出一条灰色羊毛毯,才轻轻笑起来,“你看,这就是原因了。”连声调都轻不可闻。
她才不要理他的抱怨,毛毯很大,她顺势也给自己扯起一角——“我冷,不行啊。”虽然口气硬邦邦,人却轻轻倚靠在他胸口,总要听到他的心跳才能安心。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看到的。”
才一句,语气便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我所希望的你,是能够妥帖、快乐、平安地生活,最好没心没肺,一生无忧。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在为我担心害怕,却还要压抑自己的情绪。
你原本就应该得到更好的照顾和更多的爱。而不是一味付出。
“很久以前,有人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并不清楚故事内容是否属实,当时只是想,林瑞阳追张庭追了那么多年,她才答应嫁给他,所以,我等你,多少年都无所谓。”
“可是现在,不行了。”
他想她大概不是很清楚,她即将面对的,是一个会逐渐落了形的病人,一个逐寸逐寸没了生气的男人,亦或者,一个死人。
“你走吧。”他低沉着说出最残酷也是最温暖的话。
我所设想的,不是这样的未来。
顾天蓝静静听他讲完,在毛毯下捉起他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比往日还要冰。
他挣了一下,她不理,双手死死地攥住。
眼睛酸胀着,轻轻说,“你知道么?人的一生大概只有九百多个月。”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所构想的未来,或许很美好。我必须承认,它的确前景诱人,你已经替我找回家人,接下来,是不是还想给我找到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你甚至不见自己的堂弟与亲妹妹,却偷偷跟江婷谈了一夜。那个人,是江远,对不对?
你计划好了一切,可是却忘了:我的幸福,不是由你来界定的。
“九百多个月,我已经失去了其中三分之一,甚至更多。”
她暖着他的手,轻轻笑了,“那三分之一的生命里,都没有你。”
很久很久之后的一个冬日,午后暖煦的阳光照耀着,林拓也看看伏在自己腿上睡着的妻子,回想起这场对谈,仍旧记忆犹新。
他记得分明,顾天蓝的话令自己有多震撼。
事后她总说是自己被说服,可是在他看来,却像是他缴械投降。
他记得,当时天色灰蒙蒙的,盖的毯子也是灰色的,她的头发有些乱,看上去也是毛茸茸的,整个人蜷着,看上去明明还是个孩子。可她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期盼地看着他,那个眼神,又好像已经一生一世。
“不管未来还有几分之几,我认定的幸福,就是在你身边。”
每个人都怕未知,人们永远习惯于接受现状,一旦意识到会发生某种不可预见的变化,第一反应总是逃避。
可我不是这样的。而且,你也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所以,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他的眼睛也有些湿,许多话哽在喉头,想说不,却终究无法说出口。
她何尝看不出他的犹豫,心里七上八下地祈祷着,千万不要听到否定的答案。
她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深爱着的人,本就无意争执,所有的矛盾,不过是出于对彼此的爱。
他想给她的,是他所能做到的一切,重新选择的自由,后悔后怕的自由,放弃的自由,离开的自由。
这是他的爱。
而她,甘愿受困。她郑重地告诉他,她,甘之如饴。
于是,谁都不能够再硬起心肠。
她留下来,但他要去做手术,哪怕成功率已经微乎其微。
这是对彼此基于爱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