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江婷听她讲完经过后却反常地沉默了。
半晌,她才看着天蓝,有点隐忍:“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当不当讲。”
天蓝的心一沉,不知为什么,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笑着鼓励她:“不要紧,你讲好了。”
江婷看着她,眼神复杂:“原本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顿了顿,“我上个礼拜突然接到林想楠本人的电话,她居然不问任何条件就答应了我们的约稿。”又停了一下,才缓缓说:“我们向她约稿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
其实这件事她也只是略略提过一次。她还记得他那时闲闲的表情,“很好的朋友?”这样的漫不经心。仿佛真的是随口一问那么简单。
不必再多说什么,她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会是谁有这样大的能耐和面子,这样广的交际圈。又会是谁肯这样毫不计较地帮她。
天蓝下意识地伸手拢拢头发,其实一点都不乱的,又笑了:“算了,我们还是保持现状就好。”江婷注意到她的手握得很紧,挤出的笑容又是那样费力,那样苦涩,那样僵硬,何尝不是在假装。于是陪着她苦笑作罢。
临走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江婷站在门口,脸容罕见的严肃,对她说:“天蓝,我不是不理解你的恐惧,但是我们总要长大,总要成熟,如果能有幸遇到这样一个肯用心待你的男人,不要错过他。”又看到她被人说中心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至少答应我,负责任地对待自己的感情。好好想一想。”
她一直在逃避,其实自己隐隐约约有点了悟,有点明白,但就是不愿直面。此刻被江婷一语说中,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为什么会帮江婷?答案不言而喻。或许她真该如江婷所说,好好地想一想。
怀揣着这样沉重隐秘的心事上班,吃中饭的时候张洁对着她笑容满面唾沫横飞地说了一刻钟,她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张洁瞧着她一脸呆滞的表情,不满地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喂。”
天蓝才回神,看到张洁一脸郁闷,心中不免有些歉意,笑道:“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刚才讲到哪里了?”
张洁也是个心思简单的人,立马又一脸喜滋滋地告诉天蓝——原来是她的男友找到新的工作了,“福利很好,听说同事们都很好相处,工资也不低,一个月有两万六呢。”
天蓝又无精打采地扒进一口米饭,纯粹是出于礼貌地问道:“那真是不错啊,对了,他现在是在哪家公司?”
张洁听了这话眼睛都亮了起来,明摆着就等她问呢,装作很淡然地报出公司的名字。
顾天蓝却又愣住了。
这家公司她是知道的,是他手下一个信息整合公司,规模不大,但是贵在制度明确,福利待遇好,员工们也争气,听说近年来业绩稳步攀升,在业界很有些口碑,江婷还跟着栏目编辑采访过这个公司的副总。
换句话说,是他又一次帮了她身边的人。
而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怎么讲的。
好像就是那一天,他有些玩味地瞧着她的表情,问她在想什么。她笑了笑,把张洁的理论讲给他听。没想到他却好像很有兴趣,记得他好像是这样问的:“哦?那你这朋友为什么这样想?”
她就老老实实地讲了张洁和她男朋友的难处,末了,觉得很有些好笑,补上一句:“我可不会像她这样想。女人么,还是应该靠自己的。”
他好像是侧着头笑了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也不清楚他是知道什么,反正她对于这个话题兴致缺缺,也就没有追问下去。
不过是从公司到她家的一段车程。
偏偏这时林拓南敲敲门也没经她同意就进来,先是四下瞧了瞧,才笑嘻嘻地开口:“今天晚上有个局,上头点名要你去。”
她一愣,没提防就把疑问说出口:“为什么?”
林拓南听了这话也是一愣,又笑嘻嘻地说:“哎呦,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要不,您亲自去问问孙总?”他还特地加重了“亲自”这两个字,一脸戏谑的表情。
天蓝却突然撇撇嘴笑了笑:“不就是个饭局么?我去就是了,反正搅黄了又轮不到我挨训。”
林拓南一副气得要跳脚的样子,却又拼命忍住。走出办公室时他颇有些愤懑地心想,这丫头平常对着我口齿伶俐的,怎么在该聪明的时候脑袋瓜那么笨呢。
没想到傍晚时她接到一个内线电话,孙总的语气挑不出什么错:“顾天蓝,晚上下班后到公司楼下停车场,奥迪a4,车牌号京a231xxx。”
她搁了电话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想想大概是老总体谅她是外地人,又是个女的,人生地不熟,倒也释然。又暗自庆幸,幸亏认得奥迪那四个圈。
待她坐在车里时,孙总却又不急着开车了。而是很有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
这样的开场白应付起来着实吃力,顾天蓝很有些吃惊,问道:“孙总要谢我?”
孙总吸了口烟才慢慢说:“我在那个家里排行老二。”
她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笑说:“孙总,您这是跟我打什么哑谜呢?”
孙家荣看了她一眼,有点诧异,“你不知道我叫什么,对吧?”
她老实地点点头。
“孙家荣。”
一时车内无言。
孙家荣等她脸色不那么难看了,才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一时唐突了,不该叫你来听这些。有些事情,可能你不知道比较好。但是你进公司也有几个月了,我以为……”笑了笑,再也笑不出,也就说不下去了。
天蓝觉得面皮有点僵,大概笑容也像面具一样僵在脸上,“是我的不对。进公司这么久,还不知道大老板的名字。”
孙家荣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放过我三弟。”
看得出,她的惊讶并不是伪装:“我并没有做什么。”
孙家荣听了这话,转过头看她一眼,眼神有点奇怪,“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又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点点头,笑道,“你很有福气。”
她下意识有点抗拒,他们都那么莫名其妙,都是同样一副了然的神情,好像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紧张地点点头,“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孙总,我就先走了。”
孙家荣也点点头,等她要关上车门的一瞬间又叫住她,“我跟他们不一样,有家有室,不是什么坏人,你用不着害怕。”
她收收下颚,尽量笑容得体:“有些嫌还是避了的好。”
回应她的是一声沉闷的叹息。
这又算什么呢?回到家里,天蓝想着想着,就有些嘲讽地笑了,人人都时时刻刻准备着马景涛上身,一转身就变身情圣当街示好吗?又或是现世的风气如此,是自己太过迂腐了?
她也只能提醒自己远离孙家荣,那种眼神太过悲惨,也太暧昧,再看一次只怕眼睛要瞎掉。
但是她不能不多想想林拓南今天的那句话:你以为上头派你出去真的是因为别人都没有时间?那你真应该看看最近公司签的单子。
而在他面前一向嘴上不饶人的她竟然在那一瞬间忘记了还嘴。
顾天蓝在其他事情上一直是个讲求效率的人,于是当天下午就特地寻了空,特地翻看了公司的进项,最近的几笔大单几乎全部是有她赴宴的那几回签成的。她很有自知之明,绝不是因为她一副观音相的端坐在那里,这些单子就自动生成了的。无需细想,只能是一个原因。
只能是他。
又是他。
她觉得心里有点甜,更多的是酸涩,其实也说不清楚为什么。
原来他做了这样多。
可是他却从未提起过。
她觉得自己本不应该哭的,但心里着实一点一点地泛酸,憋了半天,却也没能忍住,第一颗眼泪落下来,打在手背上,微寒的春夜里有些凉,但一向很怕冷的她却并不觉得冷,反而感觉像是被丝丝暖流包围着。
电话响起的时候很突兀,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去接:“喂。”
那边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安静地好像能听得到电波“嘶嘶”的声音。
顾天蓝有些恼火,最恨睡觉被打扰,口气就有些不善:“喂,哪位?”
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觉得有点奇怪,按了一下闹钟上的小夜灯,已经半夜三点一刻了,吓了一跳,别是碰上变态夜半骚扰电话了吧,顿时有点怕怕的,人也清醒了不少。
“再不出声我就挂了!”她故意凶巴巴地说道。
那头的人长叹了一声,才缓缓说:“鼻音这么重,是不是又趴在哪里睡着了?”
她愣了一下。才听到他又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地说:“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谁能放心得下?”这样轻微训斥的口气,明显就是拿她当个小孩子。
那种不由自主地酸涩感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吸了吸气,脚有些凉,才发觉自己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趴在床边就睡着了,“你怎么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
那边又是好久没有说话,就在她以为他已经睡着想要挂断的时候,又听到他带着怒意说道:“顾天蓝,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时时刻刻提醒我你的事不关己?”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听到“嗒”地一声,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其实她也只是第一反应地张了张嘴,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就好像是目前她的处境。惊讶,太矫情;坠入,太纠结;绝交,还不至于。总之,怎样都嫌不够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