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被觉醒者影响的空间丢掉了时间。
手捏着十字架默默祷告的胆小牧师;紧咬着牙关渴望胜利的绝望赌徒;与邻座争得面红耳赤而忘记风度的芬里斯子爵。所有的弱者都静止不动,宛如蜡像一般。
云静了,为红光所笼罩的竞技场陷入了诡域。
桑莱斯指间的银丝以及眼中的贪婪;米兰达脸颊上的冷汗以及身前闪耀的守护魔法;卢修斯脸上即将得逞的坏笑以及伸向侍从翘臀的贼手。所有强者以及与之相关的一切,都几近停止,夹在动与静之间。
唯有处于“风暴中心”的一人一灵,仿佛不受影响般地做着交流。
“我竟然败了吗......”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胸膛,科桑不得不接受了失败的现实。
“你差点就成功了。”破碎的【无冕者】之下,是顾实憔悴的面庞。
“喀......”科桑咳出一口黑血,他本以为没能完成复仇的自己会感到遗憾,却不料此刻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向往死亡,一次次地从地上爬起,不过是自尊心在作祟而已。
鲜红的原初之血从胸口中迸出,失去力量的身体再次被尸毒侵蚀,科桑用黯淡的眼睛注视着顾实,一时间竟像个孤独的迟暮老人。“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你明明可以离开的,为什么要留下来对抗夺魂?”
确实,在看到科桑虚浮的步伐时,顾实就意识到了自己可以暂避锋芒,待那血族自我毁灭。但不知为何,在科桑的坚持之中,顾实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忍亵渎其最后的骄傲。更何况,“要是一走了之的话,或许会死很多人吧。”
“是吗......没想到还会有你这么温柔的旅者......”
“如果你把杀人称作温柔的话。”
“呵。”如枯木般干瘦发黑的身体,如恶鬼般丑陋狰狞的面孔,科桑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可不是你的同类......”
顾实摇了摇头,并不想做任何争辩。他察觉到血族的气息变弱了,而他还有一个想要得到的答案,“我叫顾实,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顾实不认为桑夏是血族的真名)
“告诉你......也无妨。”科桑不理解顾实要他名字的用意,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在意的呢?“虽然我配不上这个名字......但我......还是希望......被叫作科桑·索里夫·费格契夫。”
“科桑·索里夫·费格契夫,与你战斗是我的荣幸。”
“呵。”科桑的指尖在顾实伸出的右手上轻轻划过,随后永远地垂了下去......
风吹了,云动了,顾实的身体消失不见,而夺魂者则与深渊之王一样,成为了乌涅华的历史。或许百年之后,再无人知晓他们的名字。但王座上那绝美的身姿,以及王座下亲吻王之手背的那名骑士,将被每一滴费格契夫之血所铭记。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除了圣银器之外,竟然还有其他东西能击碎第五代血族的心核。”桑莱斯对那名被视作棋子的旅者产生了一丝忌惮,但此刻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千万银丝带着狂暴的气息,穿过不安定的夜风,将刚刚死去的科桑缠绕其中,很快就形成了又一个血茧。多亏了旅者那超凡的手段,桑莱斯才得以吸食到未受污染的第五代血族的原初之血。
甜美的血液佐以终成夙愿的心情,无上的快感让桑莱斯的脸上浮现出高潮般得迷醉表情。与此同时,冰冷的温斯兰德与炙热的费格契夫之血在他体内碰撞交融,产生的难以忍受的阵痛让他不禁用双手紧抱自己,就连指甲抠进肉里都浑然不觉。
随着科桑的原初之血被吸食殆尽,一抹妖异的红在桑莱斯宝蓝色的左眼中渐渐晕开。展开双臂,拥抱天空,他感受到了源自灵魂的咆哮,力量的边界已经不复存在,他终于踏上了成神之路!
啪嗒——
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桑莱斯的好心情。眼角余光中瞥见的是埃米尔的脑袋,但它并没有完好地长在萝莉的脖颈之上,而是孤零零地掉落在地。对于这个死去的“妹妹”,桑莱斯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精致的人偶,要是坏了的话,重新做一个就好。
倒是那名监视者的表现出乎了桑莱斯的意料,原本以为不过如此的监视者,竟然在损失了那么多血液的情况下,还能抓住唯一的机会破茧逃生,确实是有些能耐。
桑莱斯拾起了埃米尔的脑袋,凝视着她失去神采的眼睛,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道:“埃米尔,旅者果然都很有趣呢。”
与此同时,竞技场外的月曜派管理员在察觉到顾实和秦鷁相继离开之后,也使用了【回归】。他这次的幻境之旅可谓硕果累累,其中最大的收获要数发觉了顾实“永恒境觉醒者”的身份。
是的,在顾实凝炼出传说品质的【誓约之剑】之后,管理员意识到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并非顾实依靠传说卡牌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而是他凭借着强大的力量进化了卡牌。
老练的管理员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觉醒者”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觉醒者在旅者之中极为罕见。如果说每万人中出一个旅者,那么每万个旅者中才出一个觉醒者。觉醒者要比能够穿越“无尽回廊”、抵达“虚实之间”的强者还稀有十倍,全球范围内也不超过百人。谁能想到一个白卡灰名会是觉醒者呢?
再说“永恒境的觉醒者”,与之对应的还有“微型境的觉醒者”以及“中型境的觉醒者”。三者之间并没有高低级之分,只是根据觉醒者排斥规则的数量,划分出的三种称谓。“如何成为觉醒者”是一门说不清道不明的学问,而在这些觉醒者之中,并不存在能够自由操控排斥规则数量的人,初次觉醒就决定了觉醒者的最终称谓。
永恒境的觉醒者在进入觉醒状态时,排斥的规则数量较多,故能在大型、永恒幻境中发挥作用,但在较小的幻境中并没有那么多的规则供其排斥,一旦强行进入状态,会导致幻境崩塌。反之,微型境的觉醒者在微、小型幻境中如鱼得水,但因其排斥的规则较少,在其他幻境中就发挥不出作用。不同称谓的觉醒者在不同的幻境中发挥作用,各有所长。
随着时间之环那处三人的相继【回归】,艾尔伯特·奥斯汀规定的8个幻境时的课程时间已所剩无几,剩下的学员们也纷纷离开幻境。从睡眠仓中醒来,有的人一脸慵懒,已经开始思考晚饭吃什么的问题;有的人则注意到了教室中多出的工作人员,嗅到了一丝暴风雨的气息。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暂别了这堂漫长又短暂的实践课程。
“嗡......”
在半空翻转的硬币,不知道帮多少人解决过两难问题。在得出结果的那个瞬间,你就会发现,重要的并不是结果,而是有没有想要再抛一次硬币的冲动。
现在是10月15日下午3点45分,自乌涅华实践课程结束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从睡眠仓中醒来后,顾实便直接回了寝室,玩起了他的抛硬币游戏。
顾实确实是有烦恼,他似乎回到了一个半月前,重新站在了人生的分岔路口。“双层世界,是去是留?”他本以为自己早就有了定论,绝非那些抱有侥幸心的半吊子。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之前的淡定与决绝不过是层层面具下的假象,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真正意识到选择留下的那份沉重。
从“戒魂”到“鸿鹄楼”,从“红色骨头”到“乌涅华”,死亡的阴云一直对顾实纠缠不清。只不过前三个事件并没有对顾实造成实质性的损失,反倒令他越来越适应那份危险。但乌涅华不同,源自那个竞技场中彻骨的寒冷,即便穿回了现世也没能消失。顾实是活了下来,有人却为此付出了代价。在夺走了科桑·索里夫·费格契夫的性命,又失去了英灵亚当之后,顾实的内心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动摇。
“叮!”
翻转的硬币落地,顾实知道自己依旧不愿放弃那个梦幻的世界,但他这次真的玩脱了。明明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时间之环的不可控性,明明在第三场比赛开始前预感到了危险,却一再坚持要完成比赛。造成那样的结果根本怨不得别人,全是他自作自受。顾实将脑袋埋在双臂之间,发出一声微弱的嘶喊:“可恶!”
泪水悄悄浸湿了青年的眼眶,而后他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不是死亡纠缠着他,而是他吸引着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