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西下，人影散乱。
西平街，许府。
宾客散去，院子里渐渐褪去白日里的热闹喧哗。花园里，戏台子也深陷于暮色之中。
丫鬟们正在打扫收拾宴席上的残羹冷炙，仆役们正在将席上用的桌椅酒具一件件搬回库房。
只有正厅里还是灯火通明，一片热闹。
管家吩咐小厮们将厅内的一些摆设全都撤下去，收拾出一大片空间，好给唱戏唱曲的腾地方。
一边摆着两排圈椅并几个案桌，一边是空荡光滑的地砖。
四个小厮合力抬着摇椅，将苏柘连人带椅一起抬到前厅来。
苏瑾一路随在旁边，时不时地叮嘱一声：“慢点走，不要颠着我父亲。”
待进了前厅，许夫人等人急忙让开，招呼着小厮将摇椅放在中间。
许夫人凑过去关切地问道：“冷不冷？要不要加床锦被？”
苏柘微微摇一摇头，虚弱地回了一句，“不冷，阿姊不用担心。”
许夫人点头，看一看众人，说道：“都入座吧——”
几个小辈应了声是。
苏柘盖着两床锦被，靠坐在摇椅上，右手边坐着苏瑾，左手边坐着许夫人。后排坐着李泊舟夫妇与许清和。
稍待片刻，好戏便开场。
几个伶人相继登台，咿咿呀呀地唱起来，只是调子没有白日里那般高亢激烈，唱腔变得舒缓细腻。
许夫人听了一会儿，侧首去问道：“阿弟觉得如何？”
苏柘颔首，说了一句“不错”。
两个长辈时不时地交谈几句，苏瑾沉默地陪伴在侧。
后排三人却已经低声聊了开来——
“表姐，你请的这个吉春班不仅唱的好，人也长得好看。”苏静姝对身旁女子说道。
许清和嘿嘿一笑，低声问道：“一个个地抹了那么厚的粉，表妹还能看出样貌来？即便是好看，那也是化出来的。”
苏静姝瞅她一眼，凑过去低声说道：“今日唱花月佳期的那位伶人，男扮女装起来，无论身段还是样貌，皆胜出女子许多。”
许清和闻言便知道表妹讲的是谁，小声地说道：“那人唤做孙秋晗，确实花容月貌。”
“表姐见过？果真貌美？”苏静姝顿时雀跃不已，按捺不住好奇之心，迫切地想瞧一眼真人。
许清和低声说道：“不仅见过，还闹了个笑话。”
“表姐莫不是冒犯了那位郎君？”苏静姝八卦一句。
许清和瞥一眼旁边安静看戏的李泊舟，附耳对表妹说道：“我起先见他窈窕背影，以为是女子，便唤了一声姑娘。哪想到转过身来却是个男的——当下可真是非常尴尬窘迫……”
苏静姝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抬袖掩住，小声地问道：“那郎君可有责怪表姐？”
许清和低声说道：“我给他赔礼道歉，你猜他说了一句什么？”
“莫不是已经习惯被人误认成女子？”苏静姝立刻反应过来，对她说道。
许清和点点头，“肯定不止我一个人误认，想来他也已经习惯了。”
李泊舟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问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
苏静姝立刻侧首去，笑吟吟地对他说道：“夫君，我们也请吉春班去府里唱戏好不好？婆婆很是喜欢听戏。”
李泊舟应道：“我看是你喜欢。今日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啊？”
“今日统共才看了三出，哪里够呢——”苏静姝以为夫君不答应，急忙说道。
李泊舟看着娇妻，笑道：“你想听便请到府上去，哪怕唱三天三夜也不碍事。”
苏静姝登时眉开眼笑。
许清和在一旁听着，嘻笑一句：“妹夫真阔气——”
“彼此——彼此！”李泊舟谦虚一声。
苏静姝望一眼前面唱戏的伶人，问表姐一句，“那位孙郎君今晚可登台？”
许清和闻言摇一摇头，低声回道：“晚上的两出戏，不是他唱。”
苏静姝略有些失望。
许清和见状，附耳低语道：“待吉春班去了李府，表妹多点几出孙郎君主唱的戏文，不就可以多看几回么？”
“好主意！”苏静姝笑道。
李泊舟闻声看过去，问道：“静姝方才说什么好主意？”
苏静姝自然不敢说实话，急忙掩饰道：“表姐说有办法让戏班子少收些赏银。”
“啊？”许清和一脸懵，表妹扯起谎来竟然这般熟练……
李泊舟轻咳一声。即便只言片语，也能推断出二人在八卦些什么。他凑过去，附耳对妻子说道：“静姝莫不是已经被那伶人迷惑？”
苏静姝急忙摇头，小声对他解释道：“夫君，我不过是觉得他长得好看……”
“那是为夫好看，还是那伶人好看？”李泊舟哼笑一声，继续问道。
苏静姝十分纠结地望着斯文儒雅的夫君。
定然是那伶人长得好看，但夫君的长相截然不同，另是一番英俊潇洒。
“嗯？——”李泊舟见妻子呆愣住，长久不言语。不由得神色不渝地重重哼了一声。
苏静姝连忙笑盈盈地安抚道：“那伶人怎能跟夫君相提并论！他即便样貌生得好，也不过是位居无定所的伶人。”
许清和听见这话，微微一愣。
李泊舟低声对妻子说道：“静姝，为夫倒是没想到，你竟看中这些。”
苏静姝见夫君眉眼间的笑意消失，心突然慌乱起来，连忙凑近些，小声说道：“夫君，我可是说错话了？我只是想说戏子再怎样好看也不济事……”
李泊舟微微一笑，低声说道：“静姝没有说错话，只是伶人也是人，唱戏唱曲不过是一种生存手段，就如同我和表姐经商做生意，挣些银钱养家。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挣的多寡。”
苏静姝若有所思地看着夫君。
“佛曰众生平等。静姝往后不要再对伶人有偏见。”李泊舟温声对妻子说道。
苏静姝神色迷茫地点点头，小声回道：“我知晓了，夫君。”
李泊舟握着妻子娇嫩的柔荑，温声说道：“专心陪父亲看戏。莫要再与表姐嘀咕。”
苏静姝温顺地应了一声“好”。
许清和不知他二人说些什么，懒得看其柔情蜜意的样子，又不想枯坐在这听戏。站起身来，在许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母亲，我出去一下。”
许夫人点头应道：“早些回来，这出戏很精彩。”
许清和面上回一声好，心里腹诽道：再精彩我也看不下去。
然后撇下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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