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平街，许府。

前院里热闹喧嚣，后院里却寂静非常。

许清和轻步进了小院，来到庭中，见苏柘仍旧昏睡着，便对一旁陪伴着的苏瑾说道：“阿瑾，我来陪着舅舅。你去前院里看会戏文吧？”

苏瑾摇头，轻声回道：“不用。我在这陪着父亲，哪也不去。”

许清和坐下来，温声对少年说道：“舅舅在安睡，你陪在这又能做什么？还不如去看一看戏文，等舅舅醒转过来，你便绘声绘色地讲给舅舅听，不是更好吗？”

苏瑾闻言看向表姐，不解地说道：“父亲不是也要去看戏文吗？到时候我陪父亲去看便是，何必讲述——”

“给舅舅看的戏文，是专门挑拣的几出温和舒缓的曲子，适合养性怡神，你定是不爱看的。”许清和小声解释一番，“现在演的几出戏热闹精彩，只不过太喧嚣，不适合舅舅。你正好去看一看，回头讲给舅舅听。”

苏瑾似乎有些意动，但是仍然有些为难地看一眼苏柘，对她说道：“可是父亲——”

“放心。我在这看着舅舅，保准不会出事。”许清和十分理解少年纠结的心思，立刻说道。

苏瑾闻言便问一句：“表姐不看戏了吗？”

许清和微微一笑，说道：“我向来不耐烦看戏。刚才勉强陪着母亲听了一会儿，便头昏脑涨、昏昏欲睡。只好躲了出来，想到你喜欢看热闹，便过来寻你。”

苏瑾点头，看一眼安睡的父亲，站起身来，说道：“那我去看会戏，劳烦表姐照顾一下父亲。”

“放心去吧！”许清和笑道，“你阿姐便坐在前排，你直接过去便是。”

“好。我去看一出便回来。”苏瑾应道，再看一眼熟睡的父亲，才轻步出了庭院，直奔花园而去。

许清和含着笑意目送少年出了院门，回转身去，望着苏柘苍白的睡容，低声叹息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带着热意的日光洒在身上，许清和很快便生出了薄汗。她只好起身挪到摇椅另一边的树荫下坐着，捡起案上苏瑾留下来的一本史书，一页页地翻看起来。

四下里悄然一片，丝毫听不见前院里的热闹喧嚣。

半刻钟后，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清和来啦——”

许清和连忙抬头，放下史书，凑过去笑道：“舅舅醒了，可觉得好受些？”

苏柘嘴角微动，却是笑不出来，只好说了一句，“睡了一会，觉得神清目明。”

许清和盈盈一笑，将锦被掖得严实一些，说道：“舅舅一定会日渐康复的。”

苏柘看一看四周，只有他们二人，便问道：“阿瑾去了何处？”

许清和连忙回道：“我让他去前院看戏去了。这孩子心里挂念着舅舅，开始还不肯去，被我劝说了几句，才不甘不愿地去了。”

苏柘咳嗽一声，平复着呼吸，说道：“阿瑾还是想不开，日夜守着我也是为了求个心安。他从小便喜欢看戏台子上的热闹，如今为了我，有戏不看也是难为。”

说着喘息了一会儿，才对女子说道：“还是清和懂事，知晓如何让他放松片刻心神。”

许清和闻言笑道：“舅舅可有想看的戏文？我好说与班头听。”

“这话你都问了三次，我现下哪里有什么想听的。”苏柘说道，“随他们唱吧！从兴元府来的戏班子，唱的戏应该都不错。”

许清和连忙说道：“班头说正好有几出温和的戏文适合养病的人听，最是有颐神养性之效。”

“嗯——便听那些吧。”苏柘应了一声。

“今日这日光怎么不暖和了？”苏柘望着天空间的几朵白云，突然说了一句。

许清和愣了一下，心中难过异常，面上带着笑说道：“今日云层厚，挡了不少日光。舅舅若是觉着不暖和，我再去抱一床锦被来。”

“去吧——”苏柘应道。他浑身寒意重重，实在感受不到半点日光之暖。

许清和连忙起身进屋去，抱起一床被子便赶紧奔出来，手忙脚乱地将被子抖开来，铺在苏柘身上。又将两床锦被的边角掖得严严实实，才问了一句：“舅舅可还觉得冷？”

苏柘看她满眼的担心忧虑，说道：“慌什么！我不过是有些冷，加床锦被就是。”

许清和盈盈一笑，坐下来凑近些，伏在晒得滚烫的锦被上，忍着心中的惧意，笑道：“我不过是担心舅舅受寒，才一时慌了手脚。”

苏柘也不拆穿她，只是温声说道：“清和，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许清和应道：“舅舅，喜怒哀乐惧，在亲人面前，掩饰得再好，也会被识破。”

苏柘望着云卷云舒，叹息一声，说道：“清和念书给我听吧！”

许清和立刻应了一声好，拿起史书，问道：“舅舅听到哪一章了？”

“第二十四章。”苏柘回道。

许清和立刻去翻到第二十四章，预备从第一列读起，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清和，原来你在这里。”

许清和登时诧异地看向门口的男子，问道：“你如何找来这里？”

苏柘听见声音侧首看过去。

沈邺连忙阔步走进来，对摇椅上的老者拱手行礼道：“晚辈见过苏伯父。”

“沈大人不用多礼，老朽身体有恙，不能与大人见礼，还请大人见谅。”苏柘说道。

沈邺连忙应道：“苏伯父言重，是晚辈失了礼数，没有早点来看望苏伯父。”

许清和在一旁奇怪道：“大人如何认得我舅舅？”

沈邺对女子笑道：“我认识苏伯父，比认识清和来的早。”

许清和只好说道：“沈大人请坐下叙话。”然后预备去案上倒杯茶，却被男子出声拦住——

“我现下不渴，清和不用倒茶。”

许清和便歇了动作，安静地坐在一旁。

沈邺在摇椅另一边的矮凳上坐下，望向盖着两层锦被的老者，动容道：“先前听文彦说苏伯父有恙，我便想携礼探望，只是后来横生许多事端，忙得无暇成行——”

苏柘轻声说道：“沈大人壮志凌云，无需浪费时间来探望日薄西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