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时是个虚无飘渺的东西,就如袅袅再也没出现过的身影,就如将军府精锐部队的重重守护,就如我与雪山的距离。我甚至想过,当时破开迷雾,晨光般的雪山轮廓一定是我压抑太久的臆想,一定是我累了才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然而,它就那样平平静静地驻在那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回到房间,我抑制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桌上摆着一张纸,鲜红的颜色很惹眼,让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面瘫的少主。
红色的信纸,上等的胭脂红,拿起纸,茶香和磨香扑面而来,那个少主一定拿龙井磨墨了。印象中闷骚的人都不会太坏,顶多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为什么让我遇到个心狠手辣的闷骚男呢?危急关头还能自娱自乐一下,连害怕都不能好好害怕一下。
“今晚动手。”闷骚少主也太高看我了,还真把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当专业细作使唤了。
“公主,公主。”小思的声音有些兴奋。
我收好信纸,扯了扯袖子,道:“进来吧。”
“公主,听说驸马要回来啦。”
驸马?什么驸马?
我一定是过得太安逸,连未婚夫都忘了,难怪要我今晚动手,皇甫归御虽不好对付,但今晚皇甫弃一定会有所松懈,若我能在皇甫归御赶到之前下手也未尝不可。
可惜,闷骚少主怎么都想不到我根本下不了手,我是要做母亲的人,得为腹中孩子积德,这皇甫弃虽崇尚豪奢之风,但治国如管仲,到底是个人物,至于解药,就不信世间真无人可解。
“丞相请公主殿下移步前厅。”门外不知何时传来侍从的声音,我心一惊,难不成皇甫弃有所察觉,若真如此,我需表明心意力求自保才好。
“知道了,你先等着,待我梳理一番才好见丞相大人,”嘴上说得镇定,一颗心却跳得七上八下,“小思,替我梳妆。”
我走到前厅时,皇甫弃已呆了一些时候,面上表情说不出喜怒忧乐,让我更加惶恐起来,爹说过,行军打仗最怕遇见的就是面无表情捉摸不透的敌人,倘若碰上了,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才动。高手对招也是如此,先出手的那人往往透出破绽越多,我虽不是高手,面对皇甫弃这样老奸巨猾的人更需谨而慎之。
“丞相大人,公主到了。”我稍愣了一下,又恶狠狠地看向说话的侍从,那侍从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我,颤巍巍地缩了头去。
我清了清嗓子,大步跨进门,“丞相大人可是有事找我?”
皇甫弃见了我,先是直愣愣地看着,我心里有些发毛,做贼心虚就是这样了,但很快他便开口大笑,说:“公主啊,老夫叫你来是因为归御马上就要回来了,想趁着这时候让你们先见一面,要知道,等拜见皇上之后按例你们直到成亲之日之前都是不能见面的。”
我略显尴尬,嘴角有些僵硬,皇甫弃还在看我,似乎是希望我做出些什么回应,没办法,我强装羞涩一笑,道:“丞相大人可真是……”顺手举起长长的袖子遮住脸呼出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脸。
“哈哈哈,”笑声越来越近,遮挡着的手被拉下,对上皇甫弃精明的双眼,“公主要嫁给归御了,对老夫也该改口了。”
“义……义父。”不及思量,口中的称呼便颤抖着蹦了出来。
“好,好,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他笑声爽朗,让我很难抉择。
“义父,有水吗?我有点渴了。”随意编个理由岔开话题,皇甫弃还以为我是因为女儿家面子上过意不去。老实说我脸皮厚得很,但一遇到为难的事就怕被人看出什么,半桶水的演技上不了台面。
皇甫弃一抬手,示意水在桌子上,我走得小心翼翼,从背面看颇有些步步生莲之姿,天知道实在是心里怕极了,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我虽决定将一切如实相告,但他眼里的神色让我胆战心惊,时日太短,只从奴仆口中得个大概,可他心里想的什么却无法得知,公主头衔,虚名而已,燕国戚国之间路途遥远,一步走错即万劫不复,到时传到戚国估计也是公主不堪燕国气候寒冷,病榻缠绵,不治而终,天,这世间英豪无数,为何与我一个小女子过意不去?
“今夜风雪好大,归御不知怎样?”皇甫弃背对着我,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
我举着茶杯对着桌上的一摊水渍发愣,脱口而出一句,“是啊。”
只一刹,水渍间透出一片红,我屏住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脖子僵硬着眼睛却向上瞟去,如血色的红在昏暗的横梁之上隐藏得天衣无缝。
短短一刻,我仿佛过了许久,这华服再美,身份再尊贵,我终究是个胆小鬼,扶不起的阿斗。胸口空了,心没了。
我慌忙在茶壶中加了药粉,又倒了一杯水强装镇定,我捋了捋被水沾湿的衣袖,恭敬地端着杯子移步到皇甫弃面前。
“义父,请喝茶。”
皇甫弃竟没有疑心,眼睛盯着窗外,头一仰,被我下了毒的茶便灌入他腹中。那一刻,我的心轻松了些许。我在披风的掩护下抚上小腹,孩子,娘尽力了,若最后我们还是难逃一死,你莫要怨娘。
我接过空杯放到桌上,也没再看桌上的水渍便直直地抬头,心里知道我们四目相对,却看不出他什么神色,我就那么盯着,以示自己任务完成,要功成身退了,也不管梁上之人还有什么命令,径直走到皇甫弃面前,道:“义父,镜尘突觉身体不适,可否先回房休息,待夫君到了,义父再叫人接我过来。”一个义父,一个夫君叫得亲热,像是对父亲撒娇的闺阁女子。
“你若身子不适,早些休息也好,归御这小子路上也不知磨蹭什么,明日见也无妨。”皇甫弃关切的语气让我很不舒服。我福了福身,在小思的搀扶下走出前厅。
此时天色渐晚,远处的雪山借着白日的力量最后一搏,成了荒凉之地的一盏明灯,这明灯太平静,如终结,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