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西南方向有一个驿站,相距京城60里地,骑马走一遭也就半个时辰。
但是今夜有小雨,路上泥泞,马车难行。
八个锦衣卫从陕西护送两辆囚车至此,已是劳顿不堪,选择就地休息,待明日再入京。
明朝的驿站主官只有一人,称为驿臣,无品级。下有驿吏一人,驿夫15-20人不等,大多为劳苦百姓子弟或者是退役军士。
“哑巴,外头有马叫,去看看是不是又有人来了!”
明朝末年的官场腐败连带着驿站资源也被极大的浪费,任何一个人只要手拿官员的“介绍信”哪怕是商贾都可以免费享受驿站带来的国家福利,比如伟大的徐霞客同学。
“哑巴,去后院拿些酒来!”
驿站里除了提供免费的饭食酒水,甚至碰上大官员还会从周边村落的居民里挑选姿色尚可的民女要挟侍寝。比如某个司礼监大太监....嗯.....明朝的太监最会玩....
“哑巴,你知道魏千岁是皇帝陛下的乳母客氏的面首这件事吗?哈哈哈哈哈!你说魏大人一个太监没那玩意怎么弄的?哈哈哈哈!”二楼的单独厢房内,一个锦衣卫喝醉了酒,拉着哑巴驿夫吹着牛。
哑巴有些慌乱,赶紧举起双手拼命的摇,意思是:“不要乱说,会杀头的!”
锦衣卫猥琐的笑了笑:“知道你是个哑巴才跟你说的,憋死本大爷了!可不敢在外头乱嚼舌根,但是知道了这么大的一个宫中秘闻不说出来,真他妈的难受!哈哈哈哈!”
哑巴呆滞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然后举起了另外一壶酒端到了锦衣卫的身前,意思是:“还有吗?再说说!”
锦衣卫睁着有些醉意的眼睛四处小心的打量了一遍,发觉没人之后,招呼哑巴再靠近些:“本大爷有个妹妹在宫里当差,告诉你啊,陛下的乳母客氏不止跟魏千岁有一腿,跟陛下也有一腿!我妹妹亲眼看到的!说出去谁信啊?我妹妹说客氏跟御医要了那催情散在陛下的茶里下了药。陛下每个月总有好几天都是跟客室睡的!哈哈哈!”
哑巴震了一下,觉得口舌有些干。
锦衣卫看着哑巴吃惊的窘态,心里一种满足的感觉油然而生,还是说出去爽啊!天下最大的秘密被我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知道,什么皇帝,什么魏忠贤有什么了不起的?....咦...今儿这酒不错....这后劲真足...
看着锦衣卫逐渐迷离的眼神,哑巴双手作揖,拱手一礼,开口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在下实在是佩服,想要结交一番!”
“本大爷叫吴宗宪....咦...你!...你!不是哑巴吗?...”还没说完,吴宗宪便醉倒在了桌案上。
哑巴微微一笑,往手里倒了点水,接着用指甲在脸上扣了好一会儿,扣下了一层皮,露出了一条长长的刀疤。
“十弟的易容术不错,可这蒙汗药怎么见效那么慢!”
发了会儿牢骚的哑巴从胸衣内取出了一块黑色面罩绑在脸上,又从腰间取出了两根短棍。推开了房门正看到大堂内十有七八的客人醉倒在了酒桌旁,于是整了整嗓子,吼出了一口地道京腔:“京城土鳖帮与锦衣卫的私仇!闲杂人等闪开!”
有两个没喝酒的锦衣卫刚弄明白怎么回事,准备拔刀迎敌,一阵密集的弩箭声穿破空旷的大门和纸窗户呼啸而至。
一个锦衣卫头颅中了一箭应声倒地,另一个手忙脚乱的抬起身旁的四脚木桌抵挡着箭矢:“敌袭!敌袭!”
也不知道他慌张的警报是说给谁听,大堂内没有醉倒的人在弩箭声停止之后早就跑光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散落一地。
叫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这名锦衣卫有些紧张。人群声响逐渐淡去之后,大堂内现在安静的只能听到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可是越安静这名锦衣卫就越紧张。
要不要趁着第二波弩箭袭来之前,先撤去后院牵马逃走?
刚反应过来要跑,锦衣卫抬起头来想看看大堂内的情况,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倒地不起。
十几名黑衣大汉和一名红衣蒙面男子正诡异的盯着他
“你是旗总?”红衣蒙面男笑着问道
这名锦衣卫明显没有适应这种锦衣卫被江湖帮派问问题的方式,但在看清楚黑衣大汉们身前十几把明晃晃的朴刀和地上另一名锦衣卫的死状后,回答的极为利索:“是”
“后院两辆囚车上的是什么人?”
“陕西的一个县令和县令的老婆孩子。”
“嗯,囚车钥匙在哪儿?”
锦衣卫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腰间取出一窜钥匙,哆哆嗦嗦的递到了红衣男子的面前:“在下是锦衣卫指挥使王林王大人的远方表侄,这位兄弟...不如交个朋友,日后也有用得着的地方....”
红衣男子皱了下眉头:“王林?”
锦衣卫头点的跟个拨浪鼓似的:“是!是!是!王叔非常疼我,不管各位兄弟跟锦衣卫之前有什么过节...我都能想办法把事情办妥,诸位兄弟既然是江湖帮派,想必在京城总要做些事情,多个朋友多条路对吧?”
“杀了”说完,红衣男子拿着钥匙领着几个人头也不回的径直去了后院。
锦衣卫刚要起身逃跑。
一个黑衣大汉朴刀一抬,一落,削下了这名锦衣卫的半个脑袋。
驿站向北2里地的地方是一座树林,林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长亭,姜南此时正坐在厅间的篝火旁和孟虎以及赵无敌一起烤着一只羊。
本来姜七想一起留下来的,但是姜南告诉他既然要交朋友,总要以诚相待,更何况来的是两个一根筋的武夫。
羊已经烤了半个时辰,麻油刷了三趟,羊脊处已经冒起了油泡泡,诱人的香味不断的腐蚀着两位江湖好汉的身心。
赵无敌好几次都想拿刀子上去切两块放嘴里尝尝,但每次都被姜南笑眯眯的眼神逼退。自从打探到了小姜老板的底细,他就觉得小姜老板很邪乎,这么小的年纪是这么大帮派的老大,那要杀多少人,这得要多邪才能做成的事情?孟帮主让他来跟小姜老板学学东西,赵无敌却害怕自己会随时死于这种邪术之下。
“小赵啊,我的人还没回来,回来了就一起吃,不要那么着急嘛,小赵乖...”
小赵...赵无敌感觉自己如鲠在噎,你一个老大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难道不是应该大块喝酒,大块吃肉,左一个他妈的,右一个剁了他这种吗?
这个....品种不对啊!
“小赵啊,你怎么不说话?”
又笑了,小姜老板又对我笑了,小姜老板你怎么老对我笑,你就不能对我凶一点!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姜帮主说等那就等等吧”赵无敌拱手一礼,说完就退到了孟虎的身后。他不喜欢跟姜南说话的感觉,一点都不像正经江湖好汉们的聊天方式。
在京城旁劫囚,姜南是第一次,聚义堂也是第一次。即便大家都是做惯了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买卖的人物,担忧这种情绪在所难免。
姜九两天前就以一个哑巴难民的身份混进了驿站做了个苦差事的驿夫,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蒙汗药放在酒里迷倒大部分锦衣卫和其他闲杂人等的战斗力,然后发出信号让其他兄弟以最低损伤比的方式救出张忠杰。
至于京城土鳖帮这个说辞自然是为了祸水外引。
“小姜老板,其实锦衣卫最好还是不要杀了,毕竟是官身,事情容易闹大。”张忠杰是陕西白水县县令,聚义堂是陕西人的帮派,如果事情查到底,千丝万缕的线索总能挂上,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孟西风带着大部分帮众在头条大街老巢里宴请宾客而让孟虎这种二号人物出现在亭子里的原因。
劫囚不死人,哪怕事情败露。终究还有说话的余地。
一旦出现人命,那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小虎啊,你这话说的,投名状这种东西总要带血的,不带血你们能信吗?”姜南二世为人,对人性的理解自然要比望虎这类草莽看的更透彻。
什么是一条船上的人?这句话的重点当然不是人,而是船。因为船翻了,船上的猪狗牛羊人就都会淹死。不要挑刺的问我,会游泳不就行了吗?这他妈是比喻!比喻!
聚义堂在京城扎根六年,无论姜南多么聪明,这种根基是苏州打行比不了的。
打探消息,办事的人脉等等诸如此类必须要有,不然寸步难行。
不趁机把彼此牢牢的锁在一条船上,万一将来倒打一耙怎么办?
“毕竟王大人是锦衣卫指挥使,天子身前红人,要绊倒他,靠我们这种江湖人士真的很难!”有些话望虎不敢对望西风说,怕伤了老大的自尊心。但是他可以用疑问的语气套套姜南的口风,无伤大雅。
“魏忠贤现在权倾朝野,到处安插自己的人手。但是我一直不明白,顺天府尹这么重要的位置,为什么他老人家一直没动?”姜南用刀在金黄色的全羊上割开了好几条口子,回答孟虎的话却牛头不对马嘴。
“顺天府尹柳大人是孙承宗大人的学生,孙承宗大人是当今陛下的恩师,如今经略辽东手握兵权。魏千岁想必轻易不敢动。”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些家底还是要交代一下的。聚义堂的靠山是顺天府尹柳大人这件事九帮人尽皆知。
孙承宗啊,原来是孙承宗!
姜南有些欣慰的想到这靠山是真的大!大明鼎鼎的袁崇焕的老师,“关锦防线”的缔造者,把努尔哈赤父子这种大牛人物逼退700余里,最终晚年誓死不降清军的民族英雄。
要是可以跟着这样的人混,真的蛮爽的!哪怕将来死了,也是个烈士!这个头衔就够子子孙孙们吹牛吹一辈子!子子孙孙们无论在哪个行当做事说话的底气都要足些!
再想想自己的靠山
......一个老财迷.....妈的!想想都来气,太丢人了!
“我最近也在朝廷里找了个靠山,下个月的刑部左尚书张正风...大人”
姜南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不仔细听孟虎都快听不到句末提及的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