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几乎每句话都能产生回音似的房间里,唐乐天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出口便散落在寂然无声的空气里,仿佛从来没有人说过那些话,也从来没有人,提起某些事。
毫无预兆地,唐乐天忽然笑了,只是这一笑竟然有些凄惶的味道,眼底一片冰寒,隐隐还有些讥讽,口中却说着轻松的话语:“哎呀,幸好妹妹你还睡着,什么都听不到,不然可不得笑话死二哥我?俗话说得好哇,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哪……”
说着,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笑,又道:“虽然提一提也没什么,反正你也听不到……呵呵……”
然而,便在此时,床上本应安然沉睡的人儿竟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声音有气无力,几可用奄奄一息来形容,明白人一听便知,发出声音的人状况绝对不会太好。
唐安居醒了。
她是被唐乐天活生生闹醒的。
不得不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世上就是能有这样的奇葩,能以非常之法,成常人之所不能成之事,唐乐天无疑很荣幸地是其中光荣的一员,悍将。
唐安居记得之前发生的所有事,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光荣扑地了,之后也的确是失去了所有知觉,但包括唐安居在内,没有人知道,从她昏迷不醒到恢复意识,其实这整个过程只总了短短的一刻钟。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其实也算不上短。在此之前,唐乐天与大夫的商谈花了近半个时辰,换算下来便是四个一刻钟,大夫走后唐乐天自言自语自陈其事花了两刻钟,如此一来,总的时间算下来其实也相当不短了。
别人也还罢了,可唐安居作为当事人,亲身经历,为何竟然也什么都不知道呢?
其实这跟我们平常做梦是一个道理,身在梦中的时候,梦里不知身是客,以为自己所在便是真实的世界,然而梦醒之后,我们却又常常会忘记梦中的一切,懵然不知自己曾经在梦里经历过什么。
并且,唐安居虽然早早的便恢复了意识,但其实对外界的一切感知还不甚深,充其量也只能勉勉强强明白自己还是个活的,能思能想却不能动,像是个植物人一般。
所以,虽然在唐乐天与大夫谈话还没谈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但对于这两人究竟谈了些什么,唐安居真是一概不知。
唐安居真正能听见声音,还是唐乐天不辞辛劳滔滔不绝唾沫横飞侃天侃地的功劳。
最初的一段时间,唐安居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一些杂音,像是电流的滋滋声,又像是八十年代的老电视信号不好时的窣窣声,总之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唐安居听着闹心得很,偏偏有心无力,做不出任何反应,连皱皱眉头都难如登天,形势比人强,想着可能一会就好了,她也就强压不满忍着了。
然而,唐安居不了解自己的情况。
事实上,直到此时,唐安居可能都还不知道自己听见的那些个声音究竟是什么,而那声音的模糊和驳杂又注定了唐安居无法将之和“有人在讲话”联系在一起,以至于她至今一头雾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流水一般滔滔不绝的声音渐渐变得断断续续,不过断和续的间隔也不是特别长就是了。
唐安居满心以为那声音终于该是到了尾声了,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然而事与愿违,那声音非但不曾收敛湮灭,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当然,变本加厉只是唐安居的错觉而已,真相是,唐安居听见的声音渐渐从模糊不清变得清晰可闻,也开始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人在说话的声音,慢慢地,更是十二万分地笃定了说话的是何人,而有了这样的意识,唐安居距离彻底清醒以及睁眼醒来也不远了。
于是乎……
“闭嘴!”声音有气无力,却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崩溃和不耐烦,唐安居心中窝着一团火,却由于身体原因而不能痛痛快快地发泄一通,语气自然更加不好。
乍然听见另一个声音,唐乐天先是心中一紧,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然后听出那虽然孱弱却无比熟悉的声音,心中霎时被喜意填满,什么阴霾什么郁闷什么忧愁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喜出望外还有点不确定的忐忑道:“妹妹,你醒啦?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巴拉巴拉一大堆,又是没完没了,大约是刚才话唠的后遗症太过强大,一时居然没收住势。
唐安居还没睁开眼,先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再度呻吟一声道:“求你了别说话了闭上你的嘴吧!”
声声泣血,字字伤心,是哀求的语调。
唐乐天有些讪讪地闭上了嘴,脸色微红,似乎也想起来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他一贯潇洒的作风,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想说些什么来为自己开脱,下一刻,看见唐安居倏然睁着一双黑白分明大眼睛充满哀求恳求请求地看着自己,虽然还是有些不死心,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显然,结合刚才以及之前的一切,唐乐天完全能够明白,唐安居因何而以如此那啥的目光看待自己……
摸了摸鼻子,重新坐回床边,一双闪烁着喜悦和好奇的眸子不住地打量着唐安居,尤其特别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唐安居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身体,庆幸地发现行动并不困难,唯一不太满意的是,不知为何,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似的,稍微大幅度的动作都会引起剧烈的疲惫和眩晕。
唐安居默默地抹了一把心酸泪,心道她这身体还真是悲催得没治了,这哪里是弱柳扶风啊,那简直太抬举她了好不好,根本就是病入膏肓一息尚存,据她目前看来,貌似还是不定时爆发的?
嗯?也不对……
眨了眨眼睛,低头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黄玉,又翻来覆去地看了半晌,最终发出一声不知是何意味的低叹。
看样子这爆发也不是没有诱因的……唐安居如是想。
至于耳边飘来的唐乐天难掩关切的问话,唐安居想了想还是没回答,说“我没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言不由衷,至于“不舒服”?拜托,她说她哪里都没有不舒服他肯信么?
既然如此,还不如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