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尽了杯中酒,蓝衣女子却又被截月女尊夺了空酒杯往旁边一扔,拉着她便怡然自得的慵懒起舞。
红发的截月女尊本也是姿容艳丽赛花的人物,又有火焰般灼热的风情,舞动时候分外婀娜,不知又吟吟的说了什么,惹得被她拉着旋舞的蓝衣女子又笑了起来,她旋转着,身后忽然浮现出了又蓬松又毛茸茸的紫色狐尾,一、二、三、四……足足十条!
“狐族!”
冰无雪和明宫主人对看一眼。
就是这个吗?
“所以,这蓝衣女子,就是十尾的,紫狐族圣女?”
……墨小子找了这么多年的,心魔?
界限天渊到了如今流传甚广一句‘戏言’——有绝代美人在的地方,必有截月女尊。
此时此地,幻景画面里有着‘人间九色’里的封无玥,镜飞扬,金狮天骄。
也有‘妖域六绝’里的白孔雀圣子,七尾天生狐。
可截月女尊方才,却只顾在这蓝衣女子左右!
还拉着她一起跳舞。
她在星空下,火光盈盈侧,晃动狐尾,慵懒的旋转,身形婆娑,如遥不可及的云烟,潋滟似梦。
岚镜皇族的封无玥也笑了起来,他扔了手中还未喝完的夜光杯,拽了金狮天骄和白孔雀圣子就往篝火处走,其他人也嘻嘻哈哈的从草地上站起,走近篝火处,加入其中。
这群人族妖族少年里,不仅仅有‘人间九色’,也有‘妖域六绝’。
还不止一个。
然而身在其间慵懒模样的蓝衣女子,风姿硬是不曾落下分毫,甚至隐隐还在众人之上。
截月女尊多喜欢红尘美人啊。
她爱赏美、色的性子,可是整个灵沧之最!
而这蓝衣女子,确实风华绝代。
让人心动倾倒的模样,在她的身上,全都有。
这般魔魇似的无双风情,能轻易的引人沉沦。
如此,能让年幼的墨小子一梦倾心,便不足为奇了。
冰无雪视线从那烈焰篝火,肆意而舞的画面,转向自这蓝衣女子出现在影像中后,便僵立在原地的墨小子身上。
手持水墨画纸伞,他站立之地的上方,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一颗心还在路上,路的尽头却已看不到紫衣的少女。
拦于面前的,是十几年的心有魔障。
他握伞柄的指节,用力到泛起青白。
视线里,蓝衣女子身后狐尾在一条一条的消失,她忽然从人群中转过身来,神器披风的帽兜在夜风中依然遮着她的眼眸,能望见的唇边却有着温柔了岁月的浅笑,她抬手,素腕芊芊,玉白空空,向着青衣的他所在的此方招手,熊熊篝火燃烧在她身后,那样的红像逃不过的宿命,仿佛要将他卷入无边业火里,永恒沉沦。
他的目光,柔软的望着她。
年少时,不要喜欢上太美好的人。
开了心门,放入一人,关起后,守着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所以在‘目睹’了她会遭遇的血色沉痛未来后,立下了提前找到她,护她一生,绝不会让她真的死于九尾天祭和人族灵帝之手的誓言。
拒绝所有靠近的真心,守着这份执着,一意孤行。
十多年来,像在红尘大梦一场,到如今依然不悔。
只是这颗心,终归为了另一人,再次悸动。
那一刻他措手不及。
甚至恐惧。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能做的,只剩下了逃离。
只是能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这颗心。
不曾察觉时,她已成心魔。
‘九霄镜’一次两次,照出他所有固执挣扎的坚守和脆弱不堪的溃败。
再不懂,如今还是明白了,这颗心真正该去往的方向。
“你不是在对着我笑,是我总不愿将这场梦,做到最后,这么多年,是我用自欺欺人,追寻了你这一程。”
墨公子站在原地,望见远处篝火前,蓝衣女子唇边的笑意,倏然变得更加明艳。
一抹红色,忽的自满地青葱中而起,懒洋洋的往篝火方向走去。
冰无雪和明宫主人同时大惊:“怎么还有人?!”
这抹红色,竟是个一袭血衣,乌发曳地,戴着曼珠沙华面具,酒红瞳色魔魅,眉上点砂的人族!
即便在这般如幻境的显像里,这人满身都还四溢着寒冽如霜的苍白生杀之气,如开在轮回路上的白色曼珠沙华,被殷红的鲜血浸没,化为蛊惑人间的红!
冷漠而高高在上,残艳到荼蘼……
存在感太强了!
这样一人,方才他们明明为了找寻那狐族圣女,视线在幻景里的每一处都有探寻,却竟根本不曾发现他也在这画面中?!
是太强大了吗?
强大到,连被九霄帝君护持过记忆的墨小子,都不能清晰的记住他的模样?
抑或者是因为墨小子这么多年来,潜意识里其实一直都在抹去此人的存在?!
所以直到此刻,直到这蓝衣女子在篝火处笑着对那人招手,他们才能看见他……
“可这又是谁?戴着面具不能看到容颜,看这身姿,却分明是‘人间九色’等级的,不,好像风华更甚……可这灵沧红尘,哪里有这般人?若出现,早该震动大陆了……”冰无雪觉得喉间隐隐发干:“所以,这狐族圣女难道是在对着这个人笑?那不是说,墨小子其实,这十多年来,都只是在单相思?”
若如此,也太惨了点吧。
明宫主人伸手拍了拍冰无雪的肩膀,视线却是望着静静站立原地的墨公子的:“咳咳咳,没关系的,都要过去了,西黎说得对,这场梦该醒了,净十七……咳咳,来的好啊,来得正是时候,她若不来,墨小子这一生,恐怕都是一场无望了。”
视线里,血衣的人族身形在这晚夜画面出现后,便沉默在远处的西黎世子身侧走过。
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曳地的血衣和乌发便到了持伞站立的墨公子处,在冰无雪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的凝视下,血红色径直从墨公子身旁,擦肩而过了。
焱焱血红,蛊惑如魔。
眼见他走近,篝火处本在蓝衣女子身侧戏谑而笑的截月女尊耸耸肩,拉走了一旁不知为何变得气呼呼的夜猫圣女,其余人都笑吟吟的让开了路,那人,便走到了蓝衣女子身前。
她自然无比的牵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在篝火之前,众人之间。
十指相扣。
笑靥如花。
墨公子站在原地,视线带着浅浅柔色,望着蓝衣女子在这血衣人族面前,才露出的那一抹小女儿家依恋模样。
我从前只记得‘见’你因爱而死,只想着要比他先遇到你,让你不要爱上他,让你能躲过那场死亡的宿命,却忘了身死前一刻,你战衣染血,临立万丈高空,前有遮天蔽日的人族灵修阻挡前行,后有密密麻麻的妖族断绝后路,黑与白,生与死之间,强逼一个抉择,却笑着对妖国天祭所言的话语。
你说——
‘天祭大人,你活了这么久,一生如此漫长,却从来不知该如何去爱,在你看来,我只活这二十年,生命如此短暂,为他而死多不值得,这是因为你我不同,你的一生是孤寂的十几万年,一成不变,至高无上,一妖镇一界,这般尊荣,你便是送给我,我都不要,我珍惜的是遇见他后的这几年时光,你不会明白,我无比满足。’
‘爱上异族吗?我至死不悔!’
我曾把那后半段记忆,封于心底最深处,午夜梦回,只愿把梦,做到你在篝火前招手为止。
强如‘九霄镜’,如今都不能将被我‘封弃’的那段画面,再幻化出来。
我走入了自己设下的魔障,不愿醒来。
直到如今,才终于真的想起,当初为何喜欢。
让我喜欢的,不是这篝火前的你。
让我心动的,是那场梦魇最后,说着‘爱上异族,至死不悔’的痴情人。
爱上异族,至死不悔。
我也一样。
所以,我该走了。
走出这场,从来都不属于我的幻梦。
墨公子清绝眸中,点点暖意涌起,启唇,清音温雅:“净十七?”
‘轰~’
随着他的轻语,横搁面前的影像刹那支离破碎,破碎里不管是燃烧着的熊熊篝火,还是篝火前蓝衣的女子、血衣的人族、封无玥、白孔雀圣子……所有所有人的身影,尽皆如烟散去。
晚夜星辰,不断褪色。
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再次传来。
他已经,又身在微雨中。
正执伞,将谁护在伞下。
“墨公子,我是净十七。”属于她的音色,清冷。
名为净十七的少女,已经起身,站在了他的伞下,彼此就隔着咫尺距离。
因着身高差距,只能仰头看他,清澈明眸比烟雨还要清透,瞳心深处深藏着的,是如炼药师公会初遇时候察觉到的与世界背离般的寂寞孤傲,此刻的视线是带着探究意味的,能明显察觉她的微微局促,一边还懊恼的不断拂着衣袖上的水渍。
蒙蒙烟雨里,她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乌色发丝贴在了脸颊两侧,乱乱的,黏答答的,有瞬间像极了靠在她脚边正舔邸着爪子的湿漉漉的小雪狐。
他便忍不住,淡淡的笑了。
即便,他分外明显的感觉到了,这少女于他而言,有着的距离。
明明近在眼前,又好像远在天边。
仿佛,她在两人之间,其实有划出了一条无形的线。
定下了绝不会逾越的尺度。
可那又如何……
此刻她终于,在他伞下。
站在了他的,面前。
不再是无望的找寻,抓握不住的虚无。
这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