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蝶宫中有主楼名为踏香阁,乃历代宫主居处,楼高三层,红瓦白墙,檐走鸾凤,窗雕百鸟。
一楼的红木门开了四合,只稍一看便能窥见里头层层叠叠的几近透明的白色绢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掩映着室内一切都看不分明。
“宫主。”
站在门外抱拳一身月白衣袍面貌姣好的女子道,“百晓楼求见。”
此人是花蝶宫四堂堂主之一的不漱。
如云如雾般氤氲淼茫的白纱中,低头背身于书桌前手握狼毫的白衣女子动作一顿,将笔架于白玉笔搁,缓缓直起身,
“请。”
“是。”红衣女子恭敬道,让身给身后的白衣男子。
那男子回了一礼就抬步进了踏香阁,抬眼看到面前层层叠叠的白纱后也是微微一愣,心下有些不定,却也不敢表现,微微思虑,从袖中掏出信封:“楼主之信,烦请宫主亲启。”
有极轻的脚步声响起,那男子微微抬头,终于见到了这传说中的花蝶宫宫主的姿容。
那纤细指节轻轻拂起最后一道白纱,她缓步走出,入眼便是极妙的身段,削肩细腰,玲珑有致,身着窄袖的雪白软绡,除一条祥云暗纹白缎系于腰间,衣上再无半点花纹。
她的面容很精致,美得一点不输传闻,尤其那双眼睛,清亮如镜,明如皓月,可太过于凉了,令人不敢逼视。
他不过一眼就收了目光。
那双手拿过他手中的信纸,不过三两眼就看完了,沉默片刻后,道:“知道了,我应下。”
男子低头:“小的这就去回禀。”
“嗯。”她仍是淡淡,转身回了那重重帷幔之中。
她重新拿起狼毫,沾了墨点上了宣纸。
碧落从房梁上跃下来,正落在桌前,下巴压在两只胳膊上跪坐在案前看着对面的风逝雪:“宫主,我看你画一天了,累不累啊?”
“不累。”她答,手上细描也不停。
碧落微微探头,细看了看:“宫主画的什么?”
风逝雪头也不抬:“洪潇涧。”
碧落“哦——”了一声,一脸喜色夸到:“宫主真厉害,这画的跟真的一样,我说怎么这么眼熟。”
风逝雪瞥她一眼:“碧儿,这是洪潇涧里头。”
碧落恹恹缩了回去,瞅她一眼,还是没忍住道:“宫主,悠游公子给你的信上写的什么啊?”
风逝雪抬指在桌上扣了扣,轻道:“又要出趟远门的事。”
碧落直起身:“这次我要去!寸步不离跟着的那种。”
风逝雪道:“嗯,带你。”
碧落喜滋滋又趴回去:“双延可以不带,带碧儿就够了,有我在宫主绝不会伤到一根指头。”
似想到什么,她哼了一声:“慕容敛找来的人也太不靠谱了,还不许宫主自己带人,要我在……诶!”
被弹了一指头,碧落委屈揉了揉额头:“宫主觉得碧儿说的不对吗?”
“不管对不对,你逮到机会就说一次也挺闹心的。”
风逝雪说着,微微起身打量了一下画。
“说起来,慕容敛找来那个人是谁啊?宫主就告诉我呗。”碧落转眼又笑着问。
“都说了是个白痴,还问什么?”
风逝雪淡垂了眸,如此答道。
“慕容敛再不靠谱,找来的人也肯定有点名头,宫主为何要瞒我?”
“双延。”风逝雪唤道。
光影一闪,一身白衣的双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转眼半跪在了风逝雪面前:“宫主。”
风逝雪换了一支笔:“明日跟我去一趟百晓楼。”
“是。”双延也不多问,乖巧应了。
碧落瞪大眼:“宫主!我呢?”
“带个话少的,事不多。”风逝雪道。
碧落苦下脸:“宫主我错了,我再也不问了。”
双延抿唇笑了笑,忽然道:“宫主,副宫主来了。”
风逝雪对他们两个挥了挥手,两人身影一闪,立刻同时匿去身影。
门外那个声音琳琅清亮:“凤染求见,宫主可在?”
“何事?”
风逝雪看了看笔下的画,自己刚题的那两行字忽然觉得怎么看怎么怪异,将纸一卷,拿镇纸压了。
“来给我家流彩儿向宫主讨个人情。”他笑语道,“她已知错,望宫主能开开恩。”
“不。”
“宫主实在狠心,我的面子都不给吗?”
他装着叹息如此说着,已然度过重重帷幔站在她桌前,那张惊艳绝伦的容颜又映入她眼帘。
风逝雪也不气,望着他道:“她在心里怎么想都好,跟我都没什么关系,说出来了可不是找死”
风逝雪是故意的,三两句挑拨,很明显那女人嘴比脑子快,让她抓住了把柄。
“宫主教训的是。”细眸眼尾微吊,他笑了笑,“那宫主想怎样?”
风逝雪微微往后面的软垫上靠了靠,凤染读出这动作中有了几分惬意,又听她道:“上次燕州十日花街游,副宫玩的可爽快?”
凤染已然知晓她的的打算,面上却是深深笑意:“宫主,我解释过了,那些是谣言,我不过被拉着去过一次,那不也是为了查案吗?”
上一次洪潇涧之行,派凤染出去是因为花蝶宫被陷害一事。燕州飞雪阁死了三个人,两个中了蝴蝶镖,众所周知,蝴蝶镖是花蝶宫独门暗器,这事当然是闹得沸沸扬扬,飞雪阁那边也吵着要交代,她正好乐得赶凤染出去。
蝴蝶镖的确是蝴蝶镖,还有他们宫中赤金莲的图腾,可从伤口看,这个发暗器的功法法明显不是用的纤云落,而且入口极浅,死因绝不是暗器。
可空口无凭,凤染也没多解释。不过案子被他查了三天就出来了,是飞雪阁隔壁的升龙门闹的事,几个人闹了口角,动了手,后头来的人偷袭了飞雪阁三人。
蝴蝶镖哪来的,几人都说不知道,只有一人弱弱说是捡到花蝶宫弟子留在地上的,想栽赃,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
……更没想到花蝶宫副宫主都来了。
花蝶宫弟子不小心留的蝴蝶镖,倒是有可能。
反正查出来了,飞雪阁也心虚,凤染索性担子一撂,接受了飞雪阁舔狗一般的补偿,多玩了几天。
风逝雪道:“这次是锦州蓬莱水榭,又死了五个人,据说直接抓到了花蝶宫弟子。”
凤染不由微微挑眉:“宫主最近是不是惹上什么人了”
一次是偶然,两次就不一定了吧?
“你去探探不就知道?”风逝雪道,“蓬莱水榭有百年基业,不像飞雪阁这种三流门派,你行事做派收敛些。”
凤染好笑,又微笑问:“让我猜猜,宫主又要出门?”
风逝雪不瞒,也知道瞒不住:“是又如何?你还能半路截杀我不成”
凤染隔着桌子微微靠近了她:“怎敢?我可是向来心疼宫主,恨不能以身代之。”
“以身代之……”风逝雪点了点头。
凤染就笑:“宫主总爱多心,我说什么都要曲解一番。”
她知道流彩为什么能倒葫芦一样往外漏话了,感情全是在凤染身旁耳濡目染的,可凤染的嘴能说,什么话都能扭回来,这是流彩学不来的。
不排除是她小人之心,可她也实在不觉得凤染算什么君子。
这个人阴她太多次,她早看清他这个嘴里裹蜜后手留刀的风格了。
一开始对君卿防的紧也是这个原因,又像慕容敛又像凤染的人,在不确定是不是友的情况下,实在让她难有好感。
莫名其妙想到某人,她转开眼唤回自己的神思,冷冷一笑:“少恶心我,交易做成了,赶紧滚吧。”
“放人。”他淡了些笑意。
“双延。”
凤染微一瞥身后忽然出现的身影。
双延没有了那般羞涩乖巧的神情,嗓音清澈,话语恭敬,却什么情绪也没有:“副宫主,请移步。”
凤染看了她一会儿,又笑了出来:“宫主,如果看到下属受伤,我心情会不好,心情不好的话,总是想拉别人一起陪着,宫主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宫主出言不逊还不受点苦头,当我们宫规是摆设?”风逝雪问他,“凤染,花蝶宫还在我手里,处置一个堂主这个权利我还是有的,你的人要管就好好管,送到我跟前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宫主真是公私分明。”凤染转身,回头看她,“那既然宫主不留情面,也别怪我不太温柔了。”
待凤染走去,碧落也到了风逝雪面前:“小麻雀儿又要翻风浪了,宫主有对策吗?”
这突然蹦出来的称呼虽然听她说过几次,还是让风逝雪眉头一抽:“你怎么这么爱给他取外号?”
加上这个,八个了。
“他讨厌。”碧落撇嘴。
风逝雪摇头:“平心而论,凤染的确有能力,不输我半点。”
碧落一声“哼”都没出口,又听风逝雪道:“不过真的是,很讨厌。”
碧落十分真诚且热切地点头。
风逝雪想了想道:“他想翻风浪,我就给他送一个,晚上叫不漱沉烟过来,记得避人耳目。”
花蝶宫中四堂堂主,如今风逝雪和凤染各统两人,花蝶宫内明里二人是平分之势。
可风逝雪还有暗卫,是历代宫主手中最神秘的武器,分夜卫与影卫,夜卫是半透明的,负责暗杀或者秘密办事,影卫一向与宫主寸步不离,只效忠历代宫主,忠于花蝶宫。
所以,只要她仍是宫主一天,凤染总归是输她一头。
碧落点头应下,又苦下脸:“宫主,带我吧,求您了,我尽量少说话,你不让我说我绝对不说。”
风逝雪看她,正经道:“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
……
百晓楼:
“宫主旅途劳顿,辛苦了。”
百晓楼的楼主样貌倒不是非常出挑,只是那张脸经常笑眯眯的,看起来挺友善的,迎她进了大厅,在花梨木桌前落座,移了一杯茶给她。
“无事。”风逝雪问他,“楼主信中道,我所求一事有了眉目?”
“是。”悠游笑意盈盈,“人我派去了,想必不久就会有结果,这点我向宫主保证,但我所求一事,宫主可能应下?”
风逝雪点头:“可以,具体要我做什么?”
悠游向屏风后唤道:“云公子,此事由你细说吧。”
云公子?
风逝雪一挑眉,云铭宫宫主云翼么?
屏风后转来一人,一身白袍,衣上绣有暗银色的云纹,护腕襟口皆是黑底红纹,长发被高束成马尾,飒然一笑,满眼便是勃发的少年之气。
好看也是好看的,但好看的人风逝雪见的太多,入眼不入心,他特别一点,这个人的眸中有着灼目的炽热,是十分耀眼十分灿烂的日光。
“这便是花蝶宫风宫主了吧?我这可就算见礼了。”他笑,眉眼弯弯。
风逝雪点了点头,轻轻抿出一个笑意:“云宫主好。”
他摇了摇头,收笑正经道:“宫主还是叫我云翼吧,你这么叫我腿都软了。”
风逝雪点头应下,他才开始道:“其实吧,说起这事,我就来气。”
“宫主可知晓我们云铭宫初始的两代家主?”
风逝雪点头。
云铭宫最鼎盛时期,是三百年前建宫伊始,云铭自创了云铭宫,创不思剑法,创归一诀,将云铭宫立为江湖第一门派,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其子云珏完善不思剑法,在原有十八式基础上再创六招,又创千破剑法七式,武林大会大放异彩,再继任武林盟主。
云家两辈先人几乎后世人人人有所耳闻,尤其云珏与其妻叶氏之间的历事,至今还是各大说书馆中的常客。
“前阵子,家祖……就是云珏尊祖与祖师娘的合墓,被盗了。”
风逝雪微拧眉。
“万幸倒是也没什么大祸,内墓有尊祖自设阵法,还没人有那个本事破,尊主逝前也未多随进财物,只是……外室嵌在石壁上的锦盒不见了。”
风逝雪不由问:“是什么?”
云翼重重叹:“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还是最近,星罗客栈的明掌柜放出了消息,公布此月的七件拍卖品,其中一件说是昔年尊祖的藏宝图。”
“那藏宝图装在锦盒中,再一核对花纹尺寸大小……还真是墓中失窃的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