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睁开眼,一开始,他的视线模糊,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温暖、明亮的白色大厅里,双手戴着手铐,在他的左右两边都站着人,他们面对大门一字排开,这场景似曾相识。现在,他总算看清,站在他右边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留着长黑胡须的大个子,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背心,光着两条胳膊,耷拉着脑袋,全身瑟瑟发抖,一股浓烈的狐臭味传来。
大门开了,一个穿紧身草绿色军装的姑娘径直向他们走来,她身材苗条,胸部丰满,脑后翘着一根长长的马尾辫。
“从右向左,临时战地法庭,现在开始宣判。”她高声对他们说,她的声音很好听。
“你,枪决。”这声音很熟悉。
“你,毙了。”
“你,枪毙。”
“你,绞刑。”
不对,这一幕好像在哪见过!
“你们不能处决战俘,这是违反国际法的。”右边有人低声道。
空侧过脸仔细打量站在自己右边那个出声的家伙——竟然是向导!
“你,”那女军人来到空的面前,他看见了她的双眼——竟然是羽!不,确切地说,是借他伞的雨,不不,她更像是在天桥上遇见的那位姑娘,不不不,她是酒店里遇见的女子。
空想起来了,她是雪。
空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
“我记得这人,他是我捕的。”雪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空的脸。
这只是一场梦,空拼命地说服自己。
“你,我们只有一个国家,哪来的国际法?”这大概算是她给向导的回答吧,“也毙了。”
这肯定是梦!空已暗暗确信。
“你,毙了。”
向导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在他的屁古下面,有一滩水在慢慢扩散,空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尿骚味,两个背枪的士兵上去把他架了起来。
“这傻-逼真你妈沉!”一当兵的低声道。
“你,鉴于未成年,先鞭刑,后送监。”最后一个也判了,那是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孩。
空的大脑一阵轰鸣,心跳突然加剧,周围一切变得模糊。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他心里突然冒出十万个不甘,反正是梦,梦中人是不会真死的——空的手心灼热,全身开始冒汗,不是因为怕死,而是希望她能认出自己。
“我……我有偏头痛!”空脱口而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空。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雪也看着空,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这人留下。”
大厅里就只剩下空和雪了。
空戴着手铐站着,她随手拖来一把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她静静地注视着空,四周静得能听见他俩的呼吸声,室外传来一阵阵枪声,一声声惨叫。雪用手指掸了掸自己黑色长筒靴上的灰尘,看得出来,干掉几个人之后她的心情大好。
“说吧,你为什么要刺杀总统?”
“我没有。”
“还不承认?要不要再看下通告照。”
“那人可能跟我长得有点像吧。”
“你不仅参加过战斗,而且刺杀了总统。”
“您认错人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在蓝城大街的一座天桥上见过,当时我是去了解广场上的情况;我们还在滨海城的蓝河宾馆聊过,只可惜当时怎么也想不到刺客会是你;我甚至去了雪山地区的一个车站,我知道你们要去那。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们已经被人民从蓝星共和国抹去,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真不是我干的。”
空的话音刚落,雪突然弹跳起来,倏地出现在他面前,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顶在他脖子上。空能感到刀刃的冰冷和锋利,他能看见她白皙细长的脖项上有一颗黑痣,在她白玉一样光洁脸上,有一个小巧的鼻子,一张精致秀美的脸就像一件艺术品。她的眼睛盯着空的眼睛,鼻尖对鼻尖,他们就这么互相望着,喘气着,她口里呼出香喷喷的热气,暖暖地扫在空的脸上,令他如沐春风。熟悉的香味飘来,那是桂花的香味。
空在等着这场梦结束,但到现在还看不到任何快要结束的迹象。
不如干脆就继续演下去吧,空心想,反正梦里的人是永远不会死的。
这么想着,突然间,他不再害怕了。
“好吧,我就是那刺客。”
“你很不走运,”她收起了匕首,回到座位上去,“我是他女儿。”
“我听说过你。”空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算你走运,总统没死。”
“他没死!?”
“你炸死的不过是一幻影。”
幻影!?空感到自己从巅峰落到低谷,再落到深渊。
“现在说吧,为何要行刺?”
“我要回地球,没办法。”现在,空的求生欲更加强烈了。
“地球?地球是什么地方?”
“一颗行星,我的家在那。”
“那你为什么来我们这啊?地球人。”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相信。
“为了找你。”
“找我!”她瞪大了双眼,“我们认识吗?”
“你是我娘子。”空觉得自己解放了。
“什么!”她放下二郎腿,挺直了上身,“你叫什么名字?”
“容空空。”
“不认识。”
“你叫雪。”
“你是怎么知道的!?”她很快起身,又慢慢坐下。
“我们在断桥相遇。”
“断桥?”她看上去有些迷惑。
“西湖那个。”
“然后呢?”她的脸上隐约露出了好奇的神情。
“那天下着雨,像雾那样的雨,岸边飘着新绿的杨柳,拂堤杨柳醉春烟……”
“接着说。”
“你借了一把雨伞给我。”
雪双臂交叉在胸前,她仍旧面无表情,只是把下巴微微扬起。空能感到她开始盯着她的双眼看,空注意到她的眼睛被放大的黑色瞳孔占据,就像深秋的湖水一样平静而冷漠,但对空来说这仍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幻想着它们曾经释放出的温泉般的温暖。
“你给我织过一件毛衣,”空继续发挥道,“你围着火炉一针一线地织了一个冬天。”
“毛衣?”
“你把梅花埋进土里。”
“梅花?”
“嗯,葬一块的还有一块溅血的手帕。”
“手帕?”
“其实你也来自地球。”
“是吗?”
“后来你穿越了。”
“就来了这?”
“碧海青天夜夜心……”
雪就这么一直看着空,漆黑的瞳孔看不出有任何反应,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一双白手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不关心你跟你娘子之间的事,我很忙。”
“我能活命了?”
“暂时吧。”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有病,我们是不会处决精神病患者的。”
“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不知道。”
“我被释放了?”
“等你病好了再执行。”
“那下一次宣判谁来?”空感到非常失望。
“会另派人的。”她戴好了手套。
空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雪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注视着他。
“你要去哪?”空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发声问了一句,他的嘴张不开,声音听起来像是刮花的唱片。
“回首都。”
“我……”
“你还有什么事?”
“我能亲你一下吗?”
“……”
她的唇是冰冷的。
雪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背影渐渐远去,门外长长的走廊回响着她皮靴触地发出的清脆脚步声。
两个士兵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拽住空的胳膊。
“再见了,我会想你的……”空挣扎着,蹦着,跳着,冲着她远去的方向高声叫喊着。
一个士兵兜头一拳,打得他金星直冒。
但空突然感到了一阵满足的愉悦,他相信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是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