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似乎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任凭沉默的种子在空气中腐臭发霉。冷牙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不知已否睡去，芸嫱则双手搭着窗台，头侧脸朝外的注视着就在不久前才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现在正一点点恢复状态的大堂。

见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前脚刚把晕倒在地的毓琴抬走，一旁如奉神明般，两手小心翼翼捧着银子和一沓银票的老鸨就立马忍不住地笑了，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直合不拢嘴，活像正是迫不及待的在等这一刻……

而看到这一幕的芸嫱也甚觉有趣的扬起了唇角。她索性支起右臂撑着下颚慢慢欣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随口道：“今天‘徐公子’可真是闹得尽兴啊。”

“也不看看是哪位年轻的公子硬要点老鸨才掀起这么大的骚乱。”懒洋洋的声音从床上慢悠悠地传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芸嫱的脑袋。

“你……”一言当头棒，芸嫱煞是气愤的转过头怒瞪着他。可是转念一想，好像事实又确如此，便即然失去了反击的底气。只得识趣，神情怏怏地找出其他话题来缓和尴尬。“你是怎么把毓琴推上花魁之位的？”

“你很在意吗？”

没想到听她这么一问的冷牙，一反常态的从床上蹦坐起身，死灰复燃的眼里神采闪烁。

芸嫱霎时惊诧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不同以往的严肃与认真，有些不能理解……近段时间他到底是出了什么毛病？自从羊舍回来以后，他整个人好像都变得怪怪的，虽然还是照一日三餐，有事没事的找她麻烦，但相较最初之时的态度已有了明显改观。她不是木头，当然感觉得出来，却是看不明白……不明白究竟是自己会错了意，还是他真的转性……不再那么自私霸道，也开始在乎起别人的心情和感受来？

“无聊打发时间而已。”四目相对时，与他的视线不知不觉间渐渐交融，芸嫱顿然发觉后忙不迭地从中拔扯。回过头心不在焉，视线飘飘忽忽的看着窗外，面颊止不住的爬满臊红，并慌忙敷衍道。

本来对此还特别期待一番的冷牙不想结果不成，反被泼了一身冷水。望着她平静的侧脸，明亮的眸子又重新暗了下去，耷拉着双肩，歪头靠在一旁的床柱上看着脚下的脚踏。就像是一个向先生背诵古文的学生一样的语气，悻悻道。“那年我初来这霏雨楼时，她还不过只是花魁柳诗涵身边的一个伺候丫头，本来我也无心，但在一次偶然的谈话间，我发现她不止有才情，还很识大体……呵……”

说着，竟自顾地一阵发笑起来。

“那些日子刚得到傅妍离世的消息，我不知道要如何发泄自己，整天过得像具行尸走肉……所以当时我压出八千两给王妈妈，让她和我打个赌，赌毓琴日后必定会超越柳诗涵并取代她的地位。”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傅妍的缘故，从一个话题突兀扭转到另一个话题，他语无伦次。

“就为了一时发泄，你就把一个身份清白的丫头变成了这楼里的头牌？”芸嫱虽表现惊讶，但细细想来，这倒与她初识的那位兰荠王喜欢戏闹的作风吻合。

冷牙点头再接着道：“她曾一度坚持只卖艺不卖身，为了能够说服她让赌局更精彩，那段时间我几乎是每晚必到。可以说，我很清楚她每一次的细微变化，每踏出一步时心里到底有多挣扎，更清楚她是什么时候爱上我的。”以平淡无奇的口吻讲述着这段奇绚斑斓的过往，可是过于冷淡的脸上却丝毫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动和怀念，仿佛一个路人在传说着一个完全与他无关，道听途说的故事。

“你还真是会把人往火坑里推。”芸嫱很是积极的讽言道。

“我不觉得一个和我同样冷血的人有这样说我的资格。”从木脚踏上收回视线，冷牙微微抬起眼睑看着她，嘴角若隐若现的笑迹意味深长。

听见他的话，芸嫱不禁转过头微微一怔，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的移过了目光继续看向窗外。“为什么不选择毓琴？她明明要比芮娴好很多。”毓琴外在的美貌是毋庸置疑的，更不用说还兼具内在的学识。可是冷牙却意外的放着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美人不管不顾，实在是暴殄天物，有悖人性。

“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旧淡而无味的一句。但又似是说来了兴致，他神色黯然的倦容上稍稍提起了些精神，翘起二郎腿，单肘撑在膝盖上，一脸兴味犹然的看着芸嫱，漫不经心道。“论才识和修养，毓琴在这烟花之地的确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同时这样的女人也是最难缠的。要知道女人一旦爱上舞文弄墨就会变得心高气傲，权贵，财富，地位……这些在她们眼里，永远都是追求不尽的。一般的身份根本满足不了她们无底的**。只可惜我冷牙，从不需要这样的女人相伴。”

芸嫱懵然，正疑着他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套“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那端又听他的声音传来……

“像你这样傻傻呆呆的就最合适，总是能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很有意思。”

闻后的芸嫱机械般的转过头……

傻傻呆呆？

还忍不住想要欺负？

反正是挖苦她肚里没墨，握笔不文，横看竖看像个傻子就对了？

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惊怔错愕的脸上，腮帮子憋得圆鼓鼓却又莫可奈何，不知怎样发作的苦相，冷牙就打从心底的畅快起来，漂亮微润的唇角也随此拉深弧度，无声而肆意的笑着。

“你……打算如何处置那批俘虏？”虽然只剩左眼，但她还是死命的冲他干瞪着两只，里面熊熊燃烧的怒焰濒临爆发。本想直接起身跟他理论个痛快，然而想着眼下正处的环境也只好作罢，使劲咽下两口唾沫，自认倒霉的跳开了话题。

“怎么，担心你那位还未过门的小相公了？”冷牙微眯着眸子，迎着她的问题将身体稍稍向前倾了倾，一脸暧昧，又略微挑衅的邪笑中竟生硬的梗着一种极不相称，姓“严”名“肃”的表情。

“是杀？是留？”没去理会他无聊的调侃，也没多心他怪异的样子以及眸子里散发出来的一阵阵危险气息，芸嫱很是一本正经地直言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