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离开
庚子年的冬天,对于他塔拉老夫人来讲,特别的冷,特别的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没等这面有孕落胎的事情处理妥当,云娃叫来了刚审着,骥远身边的小厮就跑了回来,哭着喊着,满身狼狈,他家少爷酒后和人打架,对方是骁骑营的,如今人已经被带走,他只好回来报信。
骁骑营算是京营,其中勋贵子弟尤多,而怒大海属于驻防一系,向与京营不和。
这次骥远闹事闹到那里,恐怕是不能善了。
老太太听到这消息,一口气几乎没有上来,只来得及吩咐了声,
“快找将军回府。”就昏厥了过去,而且这一昏,再没有前几次的好运,她没能再次站起来。。。
挺到三日后,怒大海带回了遍体鳞伤,还好没有伤到筋骨的骥远,这才有点放心,却又更加不甘心的去了。
这个前一世,那个家中,我唯一不恨的人,就那样去了。
虽然前一辈子,她选择了放弃我,站在了新月那边,但是,我并不怨她,因为,她首先是怒大海的额娘,然后,才是我的婆婆!
这一世她临走前做出的布置,也叫我对她心生怜悯。
她把身边的大丫头佩珊强行指给了怒大海做妾室,并且指明以后要佩珊来管家。看着佩珊和怒大海含泪答应这才作罢。
她上书太后娘娘,要娘娘给珞琳指婚,说是一个祖母的遗愿,要珞琳在百日内嫁了,否则等到守孝完毕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姑娘,而照现在府里的迹象来看,留下来,实在不是什么对她好的选择。
她要求怒大海,把骥远送到军中□,不要叫他再荒废下去。
。。。。。。
她是熬尽了心血,油尽灯枯了。
前一世的老夫人,虽然也惊讶,愤怒,失落,伤心,但是最起码,从来没有在琐事上面费过心。
且面子上来看,一对孙儿孙女都是孝顺的。
这一世,一桩桩一幕幕的事情接踵而来,令得她费劲了心思,断了寿数。
不过,我总觉得,她就这么去了也好,强过于活着看自己的儿孙坐下一桩桩糊涂事情的煎熬。
怒大海会做出什么,将军夫人会做出什么,依尔觉罗氏会做出什么。
珞琳婚后会过怎样的生活,而骥远,她最疼爱的骥远,在今后漫长的人生里,气死祖母的不孝之名,将会一直伴随着他。
太后娘娘下了懿旨,老夫人的身后事极尽哀荣。
珞琳被指给了散秩大臣齐佳氏赫图之子恩赖。
想起上一世她可是被指给了遏必隆家的法略。。。现在只是指给了一个从二品,食三品俸由特恩补授的散秩大臣之子。。。这其中的差别可大了,而这个品级的,想必也是不想差了怒大海的内大臣品阶太多才选择的。。。
老夫人啊,不知道你这个恩旨求的,对于你孙女来讲,到底是好,是坏?
找了个怒大海不在的时间,去老夫人的灵前吊唁。
恭敬的行了礼,不管前事前非,死者为大。
看着一边的家属复杂的眼神,将军夫人隐隐的妒恨,依尔觉罗氏闪烁的恐惧,珞琳悲伤茫然的无知,骥远麻木的空洞的悔恨。。。
这些,都要与我无关了,
我的晋封恩旨已下,公主府已找好。
马上,我就会离开这个叫人窒息的地方了!
由于老夫人的仓猝辞世,我离府的时间相应提前。
本来太后娘娘想的是年节前,佛粥后的那波恩旨一同下来晋封的旨意,
可老夫人的突然离世,叫得太后娘娘不得不提前把我的晋封和珞琳的赐婚一同颁旨。
而我去老太太灵前吊唁,恰是赶了恩旨到来之前,否则,以和硕公主的品阶,按照规矩,是万万不能去的。
细细点了我和克善的行装,确认没有什么遗漏,我和克善即将启程。
怒大海和骥远还在宗祠守灵,想来不会再来给我添什么乱。
叫了珞琳过来,准备了一些东西给她添妆,不见得丰厚,却也不算寡薄。
想来老夫人的离世,再也没有人真心为她打理嫁妆了吧,以后的日子,可就难了。
不是对她割舍不下,也不是对她心生怜惜,只算是。。。一个了断吧。
为了没有被教养好的她,为了心无愧疚的彻底忘怀。
珞琳的神色非常复杂,这几天纷迭而至的变故叫这个将军府的大小姐失却了往日的天真。这对她来讲,也许算是好事。
对我的赠与,她并没有拒绝,我的神色不见的热络,她也淡淡的,也许都各自心知肚明,从此以后,将成陌路。
坐着马车,身边跟着克善,甘珠,驶离了将军府的大门,没有回头,
这个承载过我前世最欢愉的青春岁月,最痛苦的决裂背叛的地方,我终于离开了它。
新府邸在西华门外,周围的府第皆是勋贵皇亲,不比将军府大,却明显清幽华美的多。
府内下人都在门前跪迎,之前有叫甘珠来看过几趟,如今在我耳边细细的讲解。
最当先的是内务府分派来的总管,叫做王金桂的,以甘珠和他的几面交道看来,是个老成持重却并不媚上的,换句话说,似乎是在宫里混的不上不下的老资格。
不过如今府邸新建,正需要这样的,况且我和克善都不是听不得进言的。
克善得了太后娘娘的恩旨,十五岁建府之前,可以待在我的身边。
历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这也是太后娘娘为了端亲王一家的殉国推恩罢了。
免了礼,平了身,叫下人都散去,马车直接驶入了内宅,
王总管在前面领着,有条不紊的介绍着公主府的格局。
因为如今是公主府,不是端亲王府,所以只好我占了正院,正院带着一片梅林,有个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可养荷花,这样四时便都有景观可看,原来的名字叫做潋滟居,我觉着这名字太过旖旎,直接叫他们取下了匾,反正除服之后这里就是公主屋,搞那么多名堂做什么?!
倒是克善的住处费了我点心思,正院左中后皆有庭院,问了克善喜欢哪处,他选了离我最近的听涛阁,去看了看,刚好正合我意,院中劲松怪石,大气阳刚,我可不想养出个脂粉亲王,成天见儿在我身边的孩子,好歹住处有个男孩子样!
我和克善身边近前伺候的都有,就叫甘珠和两位嬷嬷去再挑了几人做粗使丫头,如今甘珠把两位嬷嬷奉承的极好,两位嬷嬷也乐于提点她这个我身前最得宠的红人儿。
王总管不亏为宫中的老人,公主府一切起居安排的颇为妥当,和甘珠细细询问了我和克善的喜好,一切便更加的井井有条。
最近我进宫的次数颇为频繁,无可奈何,服丧的我腊日过后,就不好进来了。
所以进给太后娘娘,皇后,静妃娘娘,三阿哥的一些物事就陆陆续续的奉上。
太后娘娘最近的心情越发的不好,有什么办法呢?皇上已经几次三番的要出家,娘娘几乎费劲了心思,这才换的皇帝答应在宫中带发修行。
而玄烨的生母康妃娘娘也似乎快不好了,虽说没有在康妃娘娘身边长大,但玄烨的眉间还是染上了担忧和哀愁。
这些亲人所带来的恐惧与悲伤,是我一个外人用语言所完全不能安抚的,只能静静的倾听,也可能是我的安静与寡言,却奇怪的博得太后娘娘欢心,以至于经常召我入宫。
缓慢的,顺治十七年的腊日,来到了。
三天前珞琳守够了七七,终于嫁了。
据说,如我前世记忆中的一样,轻车小轿,没有聘礼,不多的嫁妆。
以后是衰是荣是冷落是得宠,都要她自己一一承受了,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一心为她打算的人了。
而我和克善,甘珠,在这个陌生的新鲜的,却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度过了第一个新年。
虽然没有春联,没有鞭炮,没有盛宴,没有美酒。
但是,这个新年,这个元月,已经温馨平静的足以令我感动。
直到——正月十四,顺治帝福临,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