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从来没有指望过自己带着凌潇一路从广庆到万梅山庄的事花家的人会不知道,虽然说这条路所经过是地方并不是花家主要地产所在,但自然会有很多人愿意把这个消息通知到花家堡讨个赏钱。毕竟他太好认了,全天下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的瞎子。
那个扮掌柜的便是花家大少爷花兴楼,他惯来都是温和的,他说:“老太君就是让我来看看人。”
“七童你可千万别信大哥的,他那就是跟老太君一条心的。”扮着伙计的是花家六少爷花逸楼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朗声便读了起来:“凌潇,凌攸江与乐七娘之长女,下有一妹,名乐菀,一月前与万梅山庄西门吹雪口头许了亲事。身长五尺七寸,擅使刀,寡言,不识路……”
说完,花逸楼用指头那张纸弹得啪啪直响,说:“除了长相和家宅所在,其他的都摸清楚了,但你听我们大哥这话说的,‘看看’……看完样貌,派个人跟着你后头摸清楚家宅,老太君那可不就齐全了?她要干嘛七童你是拦都拦不住。”
花逸楼斜着眼睛看着花兴楼,而花盛楼听到这里也是一声哼哼,在花家要找出几个没在花兴楼手下吃过亏的倒是真难。
可花满楼依旧在笑,他说:“有劳大哥费心了,她这些日子不巧易了容,只怕不回到她家里头,是不会摘了面具。”
“易容?”花兴楼显然没想到这个意外。
花逸楼却是问:“好端端的为何要易容?你怎么知道的?”
花盛楼还是一声哼哼,为了他那几乎是被抢了去的冰兰,他斩钉截铁的说:“自然是因为丑陋不堪,有碍观瞻。”
花满楼道:“自然是她自己说了我才知道,至于为何,她自有道理,我又怎能多嘴。”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站了起来,他说:“先走一步,多谢三哥的冰兰了。”
而等到花逸楼伸手想拉住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在数丈之外。
“大哥。”
“嗯?”
“你说他是早知道我们要来便叫那女子易了容,还是跟他说的一样那女子本就易容了,不巧我们来了?又或者是……那女子根本就没有易容,他故意这样说了骗我们?”
“七童从来不说谎。”
“那……”
“回去实话回了老太君便是。”
花兴楼带着花逸楼从花盛楼的店子里走了出来,平静的就好象一日前他来的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身后还是跟着花盛楼的怒吼:“以后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踏进我的店门一步!”
“大哥。”
“嗯?”
“你说他火急火燎的去干嘛了?”
“……不知道。”
天下什么事都知道的那两个人是大智大通,不叫花兴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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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花满楼火急火燎的只是因为他听见某个人又转错了弯,走错了路。
要说用火急火燎这个词形容花满楼很不对,他虽然脚步很快,但一点都不慌乱,他甚至还带着微笑,就好象他并不是去拣回一个迷失的少女,而是去赴一个约会,或者是找一个地方,等着某个少女去赴他的约会。
而要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因为凌潇总是会在花满楼意想不到的地方忽然转了一个方向,在半个月前,花满楼就曾经问过她,为何会在某某地方转弯,凌潇说,她只是觉得应该转,所以……就转了。
有些人天生就没方向感,而凌潇虽然没方向感,却有直觉,只是她的直觉大多数时候都错的离谱。
于是花满楼不得不把他为了避免她尴尬,而设计得很象偶遇的偶遇变得有些像围堵,比如,他原本是准备在凌潇前方两个路口的位置,慢慢的摇着折扇缓缓向她靠近,这样他还可以等她先看到他,然后他可以看起来有些意外的样子,再说:“天色不早,旅途劳顿,不如你我一同回客栈,可好?”
可他的计划遭遇了几次她忽然改道后,他只能极其突然是出现在她的面前,装着有些惊喜的说:“是潇潇么?”
“花满楼。”凌潇还是很意外很意外,虽然她与花满楼巧遇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花满楼说着早就准备好了的台词:“天色不早,旅途……”却被人打断了。
“哟!这位爷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去啊!”
花满楼的鼻子很灵,于是那种劣质的香粉味对他的杀伤力甚至超过许多毒药。以至于一闪神,他竟然被一个穿着薄纱的女子拉住了袖子。
那名满天下的流云飞袖被一个丝毫不懂武功的下等女支女抱在了怀里,天下奇谈!事实上,在花满楼过去和以后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比这一刻更狼狈懊恼的时候,哪怕是他双眼初盲,一次又一次跌倒在地上,他也没有过如此的懊恼。
尤其是花满楼又听到:“我说这个小姑娘,男人出来玩一玩也是常事,你也莫要太在意,做女人就要看开些,借姐姐我一晚上,明天便还你。”
如果花满楼是西门吹雪,这个女支女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花满楼是花满楼,于是即使他在推开她,却始终也没有用上内力,他绝不会对一个不懂武功的人用武。
花满楼说:“请你放开。”认识花满楼的人绝不相信有一天花满楼会用这样大的声音说话,可不认识他的人,却依旧很难从这句话里听出更多一点的怒气。
而幸运的是,花满楼并不是一个人,更幸运的是,凌潇不是花满楼,虽然她也很善良而仁慈,但没到花满楼这样的程度。
凌潇用了一根银针,那个困扰着花满楼的女人立刻便安静了,在她失去意识的同时,花满楼抽身走开,她倒在了地上。花满楼听见砰的一声,若是平时,他一定会伸手扶一把,哪怕是一个脏得不能再脏的乞丐,可这一次他站在了一边。
“杀人了!”随着一个与地上那个女人穿着差不多质地衣裳的另外一个女人的尖叫,那栋原本花满楼和凌潇谁都没有仔细看过一眼的两层小楼里跑出十数个粗膀圆腰的男人。
凌潇的声音一贯的很淡,她说:“她没有死,你们别过来。”
那些人自然没有听凌潇的话,于是,他们听见了几声轻啸,然后好象有一阵劲风擦着头皮而过,最后,他们看见几缕黑发自头顶飘下,轻轻的,缓缓的。
绝顶的并非都是聪明人,有时候傻子的人生也会有些意外的惊喜。
凌潇和花满楼走了,没有用轻功,走的也不快,没有人跟着他们。
花满楼依旧在微笑,如果不笑,他会有些不习惯,可他笑得总还是不能如往常一般自然。
这样一场他自己制造的偶遇,在这样一个地方……这绝对是一个全天下的男人都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哪怕他是花满楼。
他感觉到边上的凌潇欲言又止,当然,他并不担心她会说出任何责备的话,就好象乐菀从来不会因为陆小凤的名声而不理他,乐菀只是唤陆小凤流氓,笑呵呵的。
他相信凌潇绝不会唤他流氓,真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他笑了笑,说:“方才,多谢了。”
然后听见凌潇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去那个地方……”
凌潇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着愧疚和纠结,因为愧疚,她说了,又因为纠结,她只说了一半,花满楼怔了许久才想明白了,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难得有一次凌潇自己在没有问路的情况下找对了想去的地方,还是他却做了那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花满楼这会子是真的想笑了,可他却又不能笑了,他斟酌了许久,然后说:“你真是……一个好姐姐。”
凌潇听了却是一惊,她没想到这样半截她自己都觉得什么都没说的话竟然被花满楼听懂了,可是!他怎么能就听懂了呢!
她马上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花满楼的回答非常的坚决,他说:“绝不告诉别人!”可是说完这句话,他又想笑了。
当然,他必须憋着。
凌潇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丢人,她说:“我本来是给你买礼物的。”
花满楼点点头,步子走得慢而稳,他尽量不太唐突,而真诚的微笑,说:“多谢。”
凌潇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解释不清楚这个问题了,她说:“我是真的……只是顺便……”
花满楼竭尽所能的让自己的回答比珍珠还真还诚,他说:“我相信。”
凌潇拿出那块叫冰兰的玉佩,她说:“我买了这个,送给你,多谢你为我画的地图。”
花满楼微笑着收下,说:“多谢了。”
凌潇又说了一遍:“我买的就是这个,今天买的,然后……”她说不下去了,她觉得真的真难让人相信。怎么说都无法挽回她的名誉,她本来就不应该答应小菀这样的事情。
花满楼又说了一遍:“我相信。”
凌潇答得无力而毫无诚意,她说:“多谢。”
两旁的店子的房檐上都挂上了纱灯,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花满楼一身素衣,只是腰上佩了一块白玉,可还是时不时的会有人看他,要知道,他本就是一个极出众的人。
“其实,外面比寨子里有意思。”凌潇忽然说道。
然后花满楼说了一句他自己都没想到的话:“因为有青楼么?”
就像陆小凤说的,花满楼本就是一个很幽默的人。于是,凌潇笑了,这是花满楼第一次听见她的笑声,很轻很淡,但散发着迷人的快乐。
这让花满楼有些高兴,在他看来,天下的人本来就应该都是快乐的。
“花满楼,之前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所幸,我们都活在此刻,而不是之前。”
花满楼本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只是因为同行的人不说话,他被迫说了很多话。
比如:陆小凤也是个很好的朋友,他有一颗比豆腐还要软的心,所以总是会麻烦缠身,并转嫁给你,但当你有麻烦的时候,就是藏到米缸里,他也会把你找出来。
再比如:最近他发现西门吹雪也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虽然他身上有杀气,但总算是不杀好人,也属难得。
当然,还有一个小偷,叫司空摘星,他从来不偷贵重的东西,除非有人花钱请他偷,他自己更喜欢偷某家主人最心爱的马桶这样的东西。他也是一个可以做朋友的人。
花满楼一直说着话,感受着迷人的快乐,然后,听见凌潇说:“你今天为何也在那里?”
于是迷人的快乐瞬间抽离,花满楼的心再次被无奈占据,她难道不是应该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么?
所幸,这个时候,凌潇又说:“……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是跟着我去的吧?”她肯定道:“你的轻功很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