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还阳鬼嚣

1、

眼看葛大胆的拳头就要打到身上了，只听一声厉喝：“住手！”

葛大胆吓了一跳，把拳头刹住了。

过来一个正经干涉的，是那个杨导。杨导已冷眼旁观了片刻，话一出口就掷地有声：“大家都出门在外，什么事不能克制？有多大的事非要拳脚相见？你们再敢捣乱，我就通知鬼山派出所来抓人。”

行政手段一介入，效果立现，双方息事宁人。杨导又对旁观者说：“打架有什么好看的？看的比劝的劲头还大。”

“这里一到晚上就无聊透顶，看看打架也是种调剂。”一位年轻游客说。

“不会无聊到这个地步吧？”杨导璨然一笑，“既然这样，干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鬼山的很多奇妙在夜晚方可领略？”

不管听没听说，这肯定比打架有意思。

杨导见众人都表示出兴趣，换了一副肃穆的神情：“你们刚才听到了什么？对啦，一串炸雷，雷声一起，阎王爷就要放恶鬼出巡了。”

“恶鬼出巡？”众人无不惊诧。

一游客高声道：“杨导，听说你今天带回一个旅行团，把客房占了不少，害得我们住招贤馆，走，上那说去，大伙都听听。”

“好啊。”杨导同意了。

一行人吵吵闹闹地向招贤馆奔去。

招贤馆是一个大通间，十分宽敞，像个大会议室似的，左右各设了一个门。馆内摆了三四十张地铺，也就是寻常的床板，只是衬木稍高些，以隔绝地气。

出左右门，分别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大淋浴间。

招贤馆这会儿人不多，大部分房客都在饭厅里，现在呼啦啦涌进一大帮人，立时把招贤馆塞满了。

“我给大家讲一个传说。”待众人各找位置坐下来后，杨导言归正传了。

“这是清咸丰年间的事。在下面的镇郊，也就是现在的鬼山镇，有一农家女子，长得貌若天仙，被镇上一个豪绅看中，几番逼娶不成，就强抢家中。那女子有一青梅竹马的恋人，跟她是同村的，在镇上一个商铺里当伙计，学有一身好拳脚——顺便补充一句，鬼山镇以前开有武馆，现在镇郊还有武校呢。另外，为叙述方便，我们还是把这对恋人的名字说出来吧，那姑娘乳名秀秀，男子小名山娃。山娃眼见心上人被抢走，怒恨异常，趁夜潜入豪绅府宅，杀了这个恶人，救出了秀秀。

“杀了人后，这对恋人逃到了伏魔寨，秀秀在伏魔寨有亲戚。不过，这个情况事先已经被豪绅掌握了，仅过了一天，豪绅的儿子就率家丁追到了伏魔寨。

“这个豪绅的儿子十分凶残，搜寻到这对恋人的住处后，先下令烧房，把人逼出来又下令乱刀齐砍。山娃仗着一身拳脚，奋力拼杀，好歹掩护着秀秀杀出重围，逃向还阳坡。豪绅儿子领家丁穷追不舍，正在这时，天气突变，雷鸣电闪，下起瓢泼大雨。

“雷雨并没有阻止追兵，这对恋人一个是娇弱女身，一个已拼杀力竭，眼看在劫难逃。为了保全心上人，山娃让秀秀藏在草丛里，自己一路嘶喊，将追兵引至分尸谷──就是这还阳坡下的分尸谷，那时不叫这个名字，叫雾谷。

“家丁们狂呼乱叫，捕杀山娃，最终，山娃力竭被擒。豪绅的儿子百般拷问，逼问秀秀藏身之处，山娃宁死不屈，豪绅的儿子便下令家丁将山娃绳拽分尸。其时，山娃惨号不已，令山野失色、天地胆寒。

“将山娃分尸后，追兵们又到处搜捕秀秀，碰到了一个因雷雨返家的采药人。采药人告之，看见一披头散发的女子往阎罗谷方向去了，并主动讨赏钱，表示愿意带路。于是，追兵们在采药人带领下冒雨追向阎罗谷，不料，全部莫明其妙地死在谷中了。秀秀就隐身在分尸谷不远处，追兵一离去，她就下谷找到了山娃。山娃已经身无全尸，秀秀目睹惨状，悲极而疯，狂叫不绝。再后来，有采药人发现她吊死在画皮前的吊死松上。”

故事讲完了，大家一时无言。听这么个故事，实在难给人带来好心情。

沉默只是短暂的，很快有人发现这个故事有破绽：“人都死光啦，这故事是谁传下来的？”

大家也都认为这个故事的可信度太低，纷纷质疑。

“是呀，不会是阎王爷托梦吧？”

“可能就是个瞎编的故事。”

“要么大体上是这么回事，但细节都是杜撰的。”

杨导并不计较，平静地说：“噢，刚才说漏了一点，那个采药人并没有死，因为他没有进阎罗谷，这个故事就是他传出来的。当时，他就在谷边，目睹了杀人全过程，而且，秀秀躲藏时他也看见了。他怕秀秀被搜出来或是自己冲动跑出来，便主动现身并谎称秀秀逃向阎罗谷，还故意讨赏钱带路。我们可以怀疑他是有意把这些人带入死亡之谷，但他自己从未吐露过，传扬出去可是要吃官司的。后来，山民们把山娃和秀秀的尸身合在一起掩埋了，就葬在分尸体谷里，只是现在已经找不到坟址了。至于豪绅的儿子和那些恶家丁，山民们都说他们太残忍，是阎王爷把他们拘走了，无人报官，也无人收殓，就任他们曝尸丛林。”

这么一解释好像还说得过去，大家又不吭声了。

杨导继续说：“从此以后，分尸谷就成了个冤魂绕聚之地，每逢雷雨之夜，阎王爷便会放出这些冤魂，往复轮回，再遭报应。用现在的话说，叫无休止地体验死亡痛苦。山里人都说，那些恶家丁是罪有应得，山娃和秀秀呢，因奸杀生，在阎王爷看来，也是罪不容赦，所以也难逃轮回之苦。”

这一说显然荒诞不经了，大家均嗤之以鼻。

“信不信由你们，这事县志上有记载。”杨导郑重地说，“而且，演绎出了新的传说，这些谷中冤魂只要爬上还阳坡，便能解脱地狱涂炭，重新还阳。多年来，冤魂们周而复始，却无一成正果。清宣统年间，有好事者从这还阳坡顶垂下一条绳子，本意是助山娃重生──山娃因绳而死，还需借助绳索还阳。这垂绳的规矩倒是一直沿袭至今，但山娃仍在阴间徬徨，一说，那些家丁和山娃争着还阳爬绳，不可开交，最终都功败垂成；一说，那些冤魂少了阳气相助，只要有胆大者下谷让鬼附身，便可成正果，当然，至今没人敢这么做。不过，从那以后，这里就叫还阳坡，雾谷就改称分尸谷了。”

越说越离谱，葛大胆按捺不住了：“一派胡言。”

“你不是相信有鬼吗，为嘛说人家胡说？这话应该别人来说。”葛二胆取笑。

“我相信鬼但我不怕它，不怕它就是不相信它。”葛大胆很哲理地说了一句。

林肯忍不住插话说：“从别的地方不能还阳吗，干吗非要往一根绳上挤？”

“阴间的事谁说得清楚？”杨导莫测地笑笑，“有时候鬼都是一根筋。”

这倒真是句大实话，阴间的事谁说得清楚？说清楚了也无从考证。

杨导又进一步做注脚：“就比如，鬼都抢着轮回投胎，这等于什么？等于去死，等于不要以前的鬼命了，这有意思吗？就等于现在让你自杀，下辈子能投胎做个富豪，你乐意吗？你会自杀吗？当然不乐意，可鬼乐意。唉，好死不如赖活着，烂鬼也是条命，可他们为了投胎转世前赴后继。这是反人类思维的，所以我说，阴间的事根本说不清楚。”

大家都听得没脾气。

天空又是几串惊雷，之后就不停地炸响起来。继之是一阵簌簌急响，大雨倾盆而下。

“大家跟我来！”杨导霍地一扬手。

话音刚落，外面已不再平静，但闻喧嚣四起，人声鼎沸，此起彼伏，一如当年情景再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