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红奶奶的银发丝在冬季的香江边凄凄感受着人间的无常风向。一老一小,很快就淹没在熙来人往的商界精英堆叠起来的商业中心。呆呆伫立许久,老人家忽然醒悟,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合适老人与孩童散步增进情感。她的领悟能力并不低,从她挺直的脊背就可以读得清清楚楚。
默默站在他们身後的那个衣着光鲜的老头终於下定决心,他迈出节奏感特凌乱得步伐,颠红即时放声大哭。
「小朋友,饿了吧?我家里有好多好吃的,不如你跟我回家吧;我家里还有好多好玩的,不如……」
这种金鱼佬式惯用的小伎俩,怎麽能瞒得过颠红奶奶呢。老头子一边讲着老掉牙的甜言蜜语,一边爽快又充满诚意亮出了份量十足的钱袋。
叮叮叮。
听,银子发出愉快的叫声。
「啧啧,这银子唱的歌可真动听呀。」
「咿?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前、前粤海关总督颠、颠大人麽?怎麽退休之後,反倒学会了在光天化日之下,杀出来献爱心了呢?」
「大家快看呐,娃娃都哭成一坨冰激凌了。这家长就不能好好当嘛?哼哼。」
人类的心都是一样的,对美妙音乐的感受也是一样的,对热心人士的善意总是会心怀感激的。颠红止住了哭泣,颠红奶奶瞪大眼睛,仍不吭声。
颠咋被人踢爆身份後,就连之前微微缩起来的脊梁都直直挺立起来。在众人议论纷纷口水浪花里,他两眼大放异彩,这两道光犹如神光降临人间,非要给颠红带来无限希望。
颠红奶奶听力冷冷打量这「前粤海关总督」,按理,这种已经离开了工作岗位的糟老头,无论在位时多麽风光,不也照样逃不出「人走茶凉」的宇宙定律嘛。一旦「粤海关总督」多了个前缀,你说你拿什麽自我介绍?再讲,这颠咋老头儿眼看着隔天都快赶得上通往西方极速舰艇的人,那些好吃好玩的咚咚,在他归西之後,又将归谁拥有呢?
「要要要,吃吃吃,玩玩玩。」
爱想的人想归想,颠红可顾不得这麽多,他嘴里含含糊糊发出类似与猿猴呼唤新鲜水果的尖叫声。
在这呼声里头,颠红奶奶听出了生命不息的顽强,又及目光对上颠咋头来的两道救世主般多管闲事的慈爱之光。老人家从这些视听感觉里,听见了颠红长大成人的脚步声,看到了颠红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的宏伟图景。这年头,出门遇着贵人的老套桥段真的不多见了。莫非,眼前这垂暮之年的颠咋正是颠红人生道路上的贵人?
迟迟疑疑,颠咋又再加多两钱紧张,从怀里再取出一个较之前更大更重的钱袋。这个追加银子的动作进行得非常低调,以至於围观的人误以为他老人家触动了心弦,掏出抹眼泪的道具用以彰显个人实力罢了。然,颠红的小眼睛却一眼看出,这老爷爷确是有心之人,一下子拿出两大袋糖果,如此美意,作为天真无知的孩童,若再将其拒之千里,岂不是太不乖啦?
「我的,给我。」
这只小手对准其中较大的袋,几只软手指扯了几下,终於隔住钱袋捏住里头一块硬邦邦的大银子。颠红手中有物,小脸蛋笑成一坨更大的冰激凌。
这幅景象,将颠咋逗乐了。他怎麽也想不到,如此幼稚儿童,就已经懂得金钱的价值。他当然不会明白,若不是颠红将手中触碰到的银子误作硬糖,才不会舍得使出大力气牢牢捏在手心呢。当然咯,颠红奶奶静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算是看得清楚明白,银子与硬糖,有时候真的可以身价互换。对於在意钱财的人来讲,闪闪银子自然最理想;而对於更重口福的小孩来讲,糖果的魅力无法抵挡。
「真乖,你喜欢?好,给你,这个也给你,全都给你。快跟我回家吧,还有好多等着你哦。」
「要要要,跟跟跟。」
颠咋与颠红的亲切交谈正如火如荼进行中,两人交流简直零障碍。怪不得人家都说,老人家就跟小孩子一样的。从目前情况看来,此话与实际情形完全相符。
当两袋银子即将从颠咋手里过到颠红这双小手时,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群中又多出某种无中生有的大道理:这是要闹哪样?当众卖儿?不对不对,这老奶奶如此高龄,怀中孩子又怎会是她儿子呢?那麽,难道,莫非,该不会是……
各种猜测逐渐冒泡,风向倒转,曾经赞美颠咋热心助人的收了声,曾经对颠红报以怜悯的闭了嘴。所谓流言蜚语可以杀人於无形之中,这又真的符合宇宙中的另一个真理啵。颠红奶奶有些沈不住气,颠红小手无法承受两袋银子这个事实,一看便知,她不能不帮颠红接住这两袋硬糖吧。该出手时自然要出手哇,她就这样想着,为了苦命的孙子,暂时接过这两袋糖果,过後再找机会跟娃解释清楚吧。例如从袋子里头掏出一个耀眼的银子,在颠红眼前晃来晃去,直到这象徵财富的光芒将颠红熏晕过去;又或者将这取出的银子,轻轻放入颠红小嘴,让他亲口嚐嚐金钱的味道,小家伙自然就可以分辨得一清二楚啦。
糖与钱,两者滋味,哪种更优秀?
颠红无端再掀起泪水汹涌澎湃巨浪,在大人们眼中,颠红只是饿了。
他的小耳朵偏又实实在在接收到陌生老爷爷传递出来的能填饱肚子的超强信号。这怎麽能不让他肚子更添悲伤呢?围观的那麽多怪叔叔怪阿姨,你们是不是存心要来抢我东西呀?猜想到这个要点,小小脑袋里头,又怎能抑制住不去大声抗议呢?眼见小手明明已经拿住的糖果,又被奶奶一声不响就夺去,无助的他,张大嘴,扯尽喉咙,嘶叫争取。
「好好好,那就……嗯嗯好。」
尖锐哭声撞击老奶奶的心,她再也顾不上为「前」字烦恼。相对於孙子的温饱来讲,一切问题都不构成问题。她满口应承颠红,同时亦相当於给了所有人期待的理想答案。
得到奶奶点头答应,颠红小脑袋翻过片片往日奶奶细心给自己穿衣喂食的景象,彷佛看见不久之後,同样温馨的场面或会再次出现。见一袋糖果已被奶奶揽入怀,颠红时而抬头看奶奶,时而忧伤望向这帮虎视眈眈的大人。
颠咋得到了承诺,高兴得如返老还童般,他迅速与颠红拉近距离,成了颠红的小哥哥。眉开眼笑的颠咋,抱起颠红,又牵着颠红奶奶的手,三人顷刻间组建成为幸福的一家三口。
这个江边偶发的动人故事,很快就传遍任嚣城,第二天,还有更大件事。
原来,这个行走迟缓,手指一点都不乱抖的颠咋,主动申请提前退休据今不到一周时间。随後,他很快发觉自己超不能适应这种无所事事的晚年生活。年轻时的他忙於事业,习惯到结处交朋友,自然女朋友也特别多,如此一来,他哪里还会有成家的愿望呢?
年轻时过单身日子,可谓自由自在,然而年老後若没有可以停靠的小港湾,无论如何都无法填补这种他怎麽也探寻不出来的空缺。他的心开始每日每夜点点滴滴枯竭,昔日的老友们,好多都走远,就连那些曾经山盟海誓的女朋友们,也都一夜之间换了舞伴。可怜的老颠咋,他就这样被狠心遗弃了。
遇见颠红奶奶的那天,是颠咋的新生。他牢牢铭记这完美日子。还有什麽比得上在最伤心绝望时,还能偶遇一位能令他突发其想,决意组建家庭的女人更浪漫的事情呢?陷入爱情的颠咋是不会在意颠红奶奶的身份以及家庭背景的,就连她身边带着个小颠红,也都只会令这位银发飘飘的佳人更添魅力。
颠红奶奶顺从把自己的手交给了颠咋,她心中有数的是,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老头子,即使是过气的总督,那麽他也算得上是小孙子的贵人了。颠红的命运如果跟这个不要脸的臭老头扯上丁点儿关系,那麽就该感谢各路神仙的好心帮忙咯。
爱就是这样稀里糊涂吸引着人往里头钻,颠咋感谢天感谢地,感谢爹感谢娘,感谢自己曾经潇潇洒洒玩了那麽多年,最後才能在这美丽香江边,遇见这个可以执手结伴的女人。他全身充满力量,大叹:人老真好。若不是等到老,哪里会懂得临老有个伴的神奇功效呢?他还要感谢这个贪吃贪玩的颠红,若不是有了这样一个小娃娃,他怎麽能找到话题跟颠红奶奶搭讪呢?讲到底,这一切都是难以置信的缘分。
任嚣城的大新闻就这样诞生了,采风官们很好把握时机,速速来到婚礼现场,争夺最佳镜头。这个喜讯来得太猴急,颠咋好不容易熬过漫漫长夜,次日就要实实在在郑重其事当一次新郎。
就在结婚当天清早,颠红奶奶都依然误以为颠咋老头家里办喜事与自己并无半滴瓜葛,如果硬要扯上丁点儿关系,或许就是那天人多够热闹,吃喝玩乐特别多,她的宝贝孙子颠红因此沾了光彩,可以多吃多喝多玩咯。可怜的老人家,她彷佛早就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对於她来说,昨天江边一游,没有忽然想不开,扑通纵身一跳,就阿弥陀佛囖。哪里还舍得耗费脑细胞,想这些杂七杂八的无聊事呢。
大清早,天色微亮。众女仆人齐齐来到她房间,恭恭敬敬提出要帮她换衣梳妆打扮时,颠红奶**脑不由得开始发晕,她踩准时间,正好晕倒在颠红身边。此时,颠红正大口啃甜滋滋的喜糖——这特别甜的东西,大大方方传递着奶奶与新爷爷的情爱讯息。
自从入住新爷爷的大宅,颠红吃饱喝足,还有数不完的开心事,以及永不对他摆臭脸的陪玩陪聊陪伴者。他惊奇发现自己小小年纪,居然忘记怎麽哭了。眼泪的苦涩滋味,也被各种美食取而代之。
颠红奶奶出嫁的大好日子,也就是颠红正式成为富二代的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