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麽?为什麽一直跟着我?”
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呜呜声又再萦绕耳边,安妮缓缓从地上爬起,侧耳倾听,瞪大一双小眼,东张西望。咿?窗里窗外,全都黑漆漆,什麽都没有哇。而这一种悲伤之声无论她走到哪一个方位,又都既清晰又飘忽。
嗒,爪底莫名打滑,安妮不幸跌倒。
咿?湿漉漉,黏糊糊,暖暖的,究竟是什麽咚咚?
伸爪挠一挠,啊哈哈,好痒。你们这些臭虫,不许咬我。再咬,你敢再咬,那就不要怪我——放狠话。自从不经意间鼓起勇气高声放过一次狠话之後,犹如开启一道大闸门,安妮的狠话很轻易就能吼出来。有关这个小小变化,终究还是丰富了安妮原本略微贫瘠的话语。她怎能料想到,自从踏上这一片东方大陆之後,稍有不顺,就可以随随便便放一段狠话解解闷。放狠话,又往往又能带动起内心一连串好几样起伏不定小情绪。
是的,安妮就是这样子,於最艰难险阻里,反而获得一种荒芜心境。然,下一步,要走向何方?
无论如何,优先打败这些粘人臭虫。尝试手足并用,胡乱拍打身体,滑溜溜捣蛋鬼纷纷跌落。怪,这些臭虫一旦离开安妮身体,便犹如遭遇基因突变般,瞬间成为坚硬无比小颗粒。整体效果就像穹顶天花剥落,小石子稀里哗啦使劲往下砸,悲哉壮哉。
呜呜……
那个没完没了声音很会挑时间,危难之际又响起。无需犹豫,此时此刻,唯有寻着声音走下去。
心意已决,安妮伸出小爪,迈出坚毅一步,由高而下,直冲落去。但,这个造型别扭曲线楼梯,转着转着,转得小脑袋真晕吖。奔跑着,狠话逐渐收起;奔跑着,臭虫悻悻而逃。旋转式楼梯,扶手临时不够乖,中间有一段调皮捣蛋想要吓唬这一位小小新访客,故意拦腰折断自己——摆明就是制造自杀式袭击事件。
喀嚓……
救……命……
以一只荷兰猪的曼妙身形,按理体重不会超标,爪子死命揽住一心寻死呆愚木头。这一截笨木头除了给安妮的肥胖圆身增添一份沉重,便再无其他好处。终成为名符其实揽住一起挂了。
生死攸关那一刻,谁不都是发疯似乱抓乱扯的麽?安妮前爪僵硬弯曲向内,爪尖锋利被磨圆,月光之下,光芒不再。之前忽冷忽热变为紧急迫降,大量水珠冒出来即化作僵硬寒冰,一片片直挺挺竖立起,犹如任嚣城厚厚城墙,充满动感。
呜……
嗯哼,躲在暗处某人某物,你说你烦不烦呐,这都什麽时候啦,居然还有心情扮神秘。太过份,不理你。忙着自救的安妮放弃与这种不够光明正大的声音斗嘴,就是说嘛,有吵架的闲工夫,还不如趁着垂直往下坠最後时刻,尽情怀念昔日美好——天呐,这小东西难道连生存下去的希望都放弃了咩?
呜呜……
滴滴答答……
咿?黏糊糊,滑溜溜,如此想着,嘴角不觉溢出同样热乎乎唾液。抬头望,无尽黑暗。可是虚张血淋淋大嘴?莫非,这一股暖流正是高悬穹顶之饿鬼在流口水?
这个大胆猜想於漆黑寒夜起到振奋心神的奇效,安妮忽而觉得浑身精力充沛,信心爆棚。
鬼?妖?你总算冒泡啦,来吧,张开嘴巴让我看清楚你**难耐模样。来吧,让我看清楚,你咽喉内有没有藏匿着血肉模糊战利品。
“鬼呼,请稍等。”
得意忘形之余,这一只浑圆肉球竟一下紧缩,瞬间化作一粒弹性超级棒肉丸子,滴溜溜滚落楼去。注意,不是滚台阶,而是台阶之上的雕花扶手。这一条有违常规出位路线,相应也就制造出一种暗夜幽灵般杀伤力。
这力,冲撞了教堂里那一尊耶稣像;这声,穿透每一个生灵心魄。
果然,这一晚,圣心大教堂确还有另一种呼吸同在。
哗哗,劈劈,哒哒……
“不要。”
话音,脆如银铃;身手敏捷,快如闪电。
毫无由来的就掀起一片淩厉旋风,某人某物於黑暗中一跃而起,扑向黑暗另一处。然,此时此刻,再强大的阻止已属无效。因,安妮已一举砸中某个呆立不动障碍物。
“哎哟。”
滑行太急,无奈沦为被跳楼,已属万分不幸,但跳楼还受到阻碍,那就更加雪上加霜。惊呼,安妮小脑袋里头那一头面目模糊超级大饿鬼,此刻也退避三分。
咿,难道鬼还不是最可怕的?任嚣城还有比鬼还要可怕的存在?这种连鬼见到都敬畏三分的会是什麽?
显然,这横加一脚不知名障碍物,既光明正大阻塞安妮寻鬼道路,又实实在在於暗地里挽救她一根小性命。这一种善与恶扭拧一身的存在,胃口又会有多大呢?
“什麽人?好大胆子,竟敢夜闯圣心大教堂。你是新来的吗?任嚣城的规矩你究竟懂不懂?哼哼……”
这一只伸过来的大爪子,比起安妮那一只伶仃细爪,可谓大得多了去,而且抓捕功能还超优秀。爪从黑暗中偷袭,一秒即中,掐住安妮可怜兮兮的咽喉,轻轻转动方向,稳稳当当就地提起,任你手足并用,乱蹬乱踢,喊破喉咙,也不理不睬,照样我行我素——拿起就走。
“你是哪一国的猪?快把我放下。要不然的话,我就……”
虽心知,此时此刻,呼喊与挣扎纯属多余;然,无端被硬生生擒获,那麽粗暴动作,实在无法容忍。在被迅速提起那一刻,安妮被迫剥离古怪障碍物,两只爪底顿时悬空。嗯哼,你说你抓归抓,在抓之前,至少也要给个温馨提示再抓嘛。你多给一点温柔,多礼貌一点点,难不成就会少条腿断根胳膊麽。别以为你的爪子长得稍微粗那麽一丁点,就可以欺负我。
技不如人还不忘言语威胁一番,必须的。
“什麽?猪?好吧,既然你这麽想下来,那麽我就……偏不放你下来。哟,瞧你肉乎乎的痴呆样,一定是白日梦做多了吧。”
淡淡月光,浅浅一束,慢悠悠翻过有色玻璃,照亮一张精致少女脸庞。弯弯柳眉,月牙儿般笑盈盈秀丽美目,闪烁着热衷探索勇气之光。眼光,犹如一池明澈春水。
圣母玛利亚,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吧,任嚣城什麽都不缺,唯独缺美女吖;耶稣,你好好学学人家观世音菩萨,该显灵时就显灵嘛,这任嚣城什麽都有,唯独没有爱吖,拜托你制造一点浪漫,让爱无中生有吧。安妮喃喃自语,仿佛乘机与上帝讲起了悄悄话。务求将心中所思所想,于一刻钟之内,统统倾吐完毕。
咿,真搞笑。你瞧你,长得过分粗壮两只大猪爪,实为发育不良——缺裂剑,缺吼刀,缺战戟。如此简陋装备,还学人出来行走江湖?你好意思麽你?
万能的主啊,这一只荷兰猪的审美眼光虽说并不那麽靠谱,但请一定相信,主真的就在猪心中。
吐露心事这种高层次纯精神活动,其实更合适与上帝一对一交流。然,生性乐观的安妮摆出一副虽败犹荣傲娇模样,只因紧要关头及时采用精神胜利法,例如对敌人毫不留情一而再再而三施以无底线贬损,从而使自己幼小枯竭心肝收获些许温度与满足。
这种幼稚粗糙技法,在潘韵和冰雪聪明一双明目看来,简直就是滑稽到要笑掉一堆大牙。较早前,圣心大教堂夜里闹腾种种神乎其神,各种添油加醋传言,今晚就要一一解开了麽。她不是没有想过,例如这一座格调另类的西洋建筑,或许真如街头巷尾那一帮三姑六婆八卦言论所讲,高耸如云的穹顶,正好在月夜里最大限度吸取月光精华。半夜更能吸引数量庞大蝙蝠入住,雨天滴滴答答寂寞水落声轻易就能冲刷掉日光照耀过的痕迹。此种自欺欺人精神忽悠大法实在可耻之极。随即,她在心里深深鄙视安妮无限次的无穷次方。
如此想着,长久以来盆踞潘韵和心底的阴霾竟呈现出疏散迹象。她果断将手中的安妮高高提起,还不忘顺便掂量一下这个捣蛋鬼。切,不过区区几两重,拎在手里,根本就是一只温温热热软蛋嘛。
呜……呜……
漆黑尽头,回旋着,那一个熟悉的悲凄饮啼。忽远忽近,若有若无。
啪嗒……
很不应该又情理之中的事发生了——潘韵和仿佛受了这古怪音响恐吓,失手将安妮释放了。以至於这区区几两,竟重重跌落在地。不远处,一个萧萧白影朝着大门口悠悠浮动,像是恰如其分热切回应这声声涕泣。
“姐姐……”
倏,一阵阴凉擦身过,潘韵和朝大门口疾飞而去。她的呼喊声,迅速覆盖擅於东躲西藏的模糊孤单单身影。
是的,此情此景,傻的都看得出来,潘韵和已被那一只无中生有暗影夺去了魂。既丢了魂,她必然要追随而去。
魂,是每一个人行走江湖的必要装备。安妮强烈认为,对於一只荷兰猪来讲,魂,未尝不是一种悄悄自抬身价的优秀奢侈品——尽管她并不十分确定,猪究竟有没有灵魂;并且在未亲眼目睹“魂”这玩意儿之前,对於人究竟有没有灵魂这一道式子,她与生俱来超强劲发散思维也已散开去。
散吧,散吧,都散了吧。
然,追归追,追不追得到,追不到怎麽办;万一有幸追到了又怎麽办?如此种种打击好心情的消极假设,最好还是别太早应验的好。以安妮一贯行事风格,自然希望坏东西永远不要到来,如果非来不可,那就尽量推迟延误;当然,迟迟不来最好。
是的,有了安妮在背後默默许愿,暗中捣乱。加之寂寞多时的耶稣,今晚变得很有兴趣显灵,於是——一切都发生了;一切又都未能发生。
但凡追赶的道路,总免不了铺满艰险。潘韵和脚下受了什麽东西羁绊,一跤跌倒。她忍痛爬起来,发觉那一缕轻飘飘白影不见踪迹。教堂大门敞开,仿佛不厌其烦罗罗嗦嗦诵唱着同一句经典台词——欢迎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