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轻轻吹拂,带来前面河上的凉气,颇为舒适,四周草丛中不知名的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东邻西邻纳凉的人说话声隐约可以听见。
虞世清僵坐在那里,耳朵嗡嗡响,大脑一片空白,半日方开口道:“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
青芷“哦”了一声,道:“马三娘问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和马三娘说的,我说我没听说过这件事,还说咱家的事都是祖母做主,我们都不知道,一定是别人胡说的。”
虞世清的脸涨得通红,双手都是抖的,强自镇定道:“自然是假的,咱家那几亩地是我好不容易置办的,怎么可能卖给蔡春和!”
青芷知道自己这位愚孝的爹此时怕是心慌意乱,便见好就收,起身洗笔去了。
韩氏见虞世清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忙劝慰道:“庄上人瞎传的,你别多想了,梳洗罢睡去吧!”
青芷正在树根处洗笔,闻言瞅了她爹一眼,道:“娘,我爹许是在想着明日去问问蔡春和呢!”
虞世清满心郁闷,打心眼里觉得是外人在诬陷他娘,想等着妻子安慰他,可是等了又等,妻女都不是他的知音,都不肯来安慰他,他只得闷闷回去睡下了。
此时在五女儿虞樱梨家的王氏睡了一阵子忽然醒了。
她有些口渴,便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开口叫在窗前竹床上睡着的秀珍:“秀珍,我渴了,去倒水!”
秀珍没有回答。
王氏怒了,提高声音道:“秀珍!”
没人理她,室内一片静寂。
王氏大怒,当即坐了起来,分开帐子下了床,大踏步走到了住床边,扬起巴掌就往竹床上蒙着头睡得正香的秀珍打了过去,预备给秀珍一个难忘的教训,看她以后睡觉警醒不警醒!
她这一巴掌直接隔着薄被扇在了竹床上,虎口处被震得发麻,手心疼得很——秀珍根本不在床上!
王氏晃着巴掌口中只吸气,待手疼缓了些,她这才开始思考:秀珍这丫头到底去哪儿了?不会逃了吧?那可就太傻了!
她刚要出去找,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五女婿贾三正值壮年,秀珍不会是和贾三勾搭上了吧?
王氏越想越不对:贾三身强力壮,秀珍如花似玉,这俩人若是好上,可真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她倒是不气秀珍和贾三好上,她担心的是老五虞樱梨以此为借口把秀珍要走给贾三做妾,这样她老人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想到这里,刚要放声大喊的王氏捂住了自己的嘴,披上藕丝对襟纱衫子,换了双软底绣鞋便出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天上没有月亮,各个屋子里都没有灯火,院子里有些暗。
王氏站在那里听了一会儿,发现西厢房有声息传来,便蹑手蹑脚走了过去。
这是她外孙子贾中玉的屋子。
立在西厢房窗外,王氏听到了一阵紧似一阵的床的“吱呀”声,间或夹杂着男女低低的说话声,正是贾中玉和秀珍!
王氏听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了,悄悄离开了。
她虽然生了八个儿女,其实今年才五十岁,又一向风流,正是坐地吸土的时候,哪里受得了这个!
躺在床上,王氏想了又想,一则担心外孙子贾中玉问她要秀珍,二则实在是想小情人蔡春和了,因此决定明日就回家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氏听到房门缓缓地“吱呀”了一声,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
她侧身朝外躺着,看着秀珍回到了竹床上躺了下去。
想到明日就要棒打鸳鸯了,王氏心中还挺开心的。
在这种愉悦轻松的心情的催化下,她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秀珍起来伺候王氏梳洗。
王氏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秀珍,发现她比往日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风情,怕是早和贾中玉好上了。
用罢早饭,一直等到贾中玉跟着贾三往北边的蒲山镇送货去了,王氏这才向虞樱梨提出要回蔡家庄。
虞樱梨尽力挽留了一番,见母亲执意要走,只得拿了一罐西瓜酱给王氏,又出钱在村子里雇了个骡子,让王氏骑着骡子,秀珍跟在后面。
秀珍跟在骡子后边走着,走了没几步就往后看,却依旧只看到虞樱梨立在那里目送她们。
她低头往前走着,眼泪扑簌簌往下落,自己却根本没察觉。
中玉哥哥昨夜已经说了,今日从蒲山镇回来就向外祖母讨她的,谁知王氏一点风声没漏,就一定要立时回家
王氏美滋滋横坐在骡子上,身子随着骡子的步伐一颠一颠。
她瞅了跟在后面的秀珍一眼,见秀珍一边走一边流泪,王氏心里更美了,随着骡子的晃动轻轻哼起乡野间的小曲子来。
牵驴子的正是贾营的光棍汉贾禄儿,他牵着驴走着,听王氏唱得风骚,不由看了一眼又一眼,心道:贾三这丈母娘还挺风流,半老徐娘却还如此惹人动火,只是不知道好不好勾搭
王氏自然发现贾禄儿在偷偷看自己,显见是极为倾心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意,不禁笑出声来。
贾禄儿心里痒痒的,开始轻轻哼在城里花街柳西学到的艳曲:“小丫头偏爱他生的十分骚,顾不得油烟气被底腥臊。那管他臀高奶大掀蒲脚。背地里来勾头,捉空儿便松腰。若要惊醒了娘行也,那时双双跪到晓,跪到晓”
王氏听得春风满面,仰着脸笑微微的。
秀珍满腹的心事,哭丧着脸跟在后面,根本没发现王氏和贾禄儿的眉眼官司。
大清早虞世清就出去了。
韩氏和青芷也起来了。
母女俩去了后面园子,把菜地里的草都薅了一遍,又把绿豆地里黑了的绿豆给摘了,这才回来烧水洗了个澡。
洗罢澡,青芷摆好笔墨纸砚,开始在屋子里抄书。
韩氏怕打扰青芷,便拿了针线坐在梧桐树的树荫下做香囊。
还是青芷给她找的路子,她如今每个月都做了香囊荷包拿去涵香楼代卖,收入比丈夫虞世清还高,因此劲头很大,一闲下来就开始裁剪刺绣,还央青芷给她写了不少诗词,预备绣到香囊荷包上。
窗户大开着,外面带着薄荷气息的风吹了进来,令人心旷神怡。
青芷握着笔抬头向外看去,见母亲正在静静做针线,母亲的脚边就是一丛丛碧绿的薄荷,不远处有几只小鸟正在地上走动啄食,真是静谧又安宁。
她不由微笑,提笔蘸了些墨,继续抄写了起来。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