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睡到自然醒，起床洗漱完毕后带着兴致最高的小关一起下了楼，经过一连串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街道，到达目的地。

门是开着的，但大厅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找得到的两个身影都在厨房，向里走几步步入厨房看得更清楚，一个站在砧板前切着肉满手油水，一个坐在凳子上洗着菜盆里的一片绿油油，边忙边说着家常话。

“今天进了多少猪肉。”

“跟往常一样啊，二十斤。”

“你这老头子又犯傻了是吧，今天星期六，吃饭的人多，二十斤哪够啊。”

“哎呦我这记性……”

“民叔民嫂。”我本想站久一会听听这两老的悄悄话，又怕失了礼貌，笑着打了声招呼。

“来啦?”民叔倒也不意外，也没惊吓，停下手里的菜刀转身看着我，从我身上一扫而过继续看着我旁边的小关，满脸笑容。

“嗯，民叔民嫂，这是我兄弟，叫他小关就行。”我把小关拉上前，这家伙笑着喊“民叔民嫂好。”

“好，好，”民叔民嫂同时说着这世间最好的一个字，也不过多寒暄，简明扼要直入主题，“这厨房的活是很辛苦枯燥的，你们先从最基础的洗菜切菜开始吧。”

洗菜。

民嫂从里屋拿了两张小凳子返回厨房让我们围着红色大菜盆坐下，也不管我们十几年的时间有没有洗过菜，只当我们是小白，手把手教学，“做好一道菜要经过买菜洗菜做菜三步，今天菜买好了，就先教你们洗菜吧，来先看这个大白菜，一瓣一瓣掰开，头这个位置偶尔带着连丝，要扯开，全部掰开后一瓣一瓣正反两面洗一次放入另一个盆，倒掉这个盆的水，冲洗一次再注满水，在那个盆洗一次再重新倒入这个盆洗一次，不管时间多匆忙都要保证至少洗三次才能入锅，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底线。”

说到这儿，难得严肃的民嫂抬头看着我们，带着笑意继续说道：“以前招的几个人就是耐不住辛苦，要么洗两次就算了，要么第一个盆不冲洗一遍再注满水，搞得菜里难免有泥沙，这不，我一说几句就觉得受了莫大委屈，自个跑了，一个是这样，两个又是这样，”民嫂停顿了一下，越想越生气，“年轻人啊，太娇气不行。”

我和小关相视一笑，咱们九个从小吃苦吃到大，没人疼没人爱，哪来的娇气。

民叔继续刀起刀落，民嫂和我们洗完一大盆大白菜后，又起身拿来几大塑料袋的其他菜，继续坐下一一手把手教学。

“这通菜啊，看着很好洗，其实第一步择菜就难倒了不少人，你看，这几条都是很好的，直接分段择开就行，菜尾扔掉，这条就不行了，菜尖这里有个肉包子看到没有，硬硬的鼓鼓的，这是病害的不能吃，所以这种就只择叶子，剩下的扔掉。”

通菜择完，又倒下另一袋的韭菜，“韭菜比其他菜难择，需要耐心，菜头的黄叶连着白丝撕掉，菜尾的黄尖也要一一择掉，有些人贪图省时间，菜尾部分直接拿菜刀一切，快是快了，但浪费了，所以我们还是笨办法慢慢择吧。”

一洗起菜来，民嫂倒变得像个小学里拿着粉笔教下面学生读一二三的老师，一边做着自己习以为常的事情，一边希望听的人能用心听用心记全部学会，而我俩，难得放假出了学校还要受此教导，别有一番风味。

但也有所不同，学校里学的微积分求导质壁分离强相互作用力这些也许一辈子用不上，但眼前这个是生活，一辈子都逃不掉的生活。

生活，就藏在这一间四个人忙碌着的厨房里，洗着菜切着肉聊着天，慢慢地走着。

“老民，老三样，肚子饿了，抓紧哈。”

一道沉厚的声音从厨房外传进来，民叔似乎习惯了，一边应付着一句“好咧”一边停下手里切着的瘦肉，洗手擦了擦，开始起锅烧油，倒入洗干净切好放在一旁备用的猪大肠，翻炒，炒至半熟倒入青椒，再不停地翻炒，翻炒。

一股猪大肠的香气伴着青椒的辣气绕着半个厨房飘过来，任由极力克制还是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我俩相视一笑，终于到主角登场了吗，这出场就是巅峰啊。

出锅青椒炒猪大肠，稍稍洗锅之后又接着下一道韭菜炒鸡蛋，炒菜的间隙民叔看到了我俩的视线，先是一笑，“这炒菜的手艺呢是一间饭店吃饭的家伙，估计你们一时半会也学不会，还是慢慢从洗菜端菜招呼客人这些学起吧。”

我俩又是一阵相视而笑，这一周两天的兼职只是为了跑跑腿打打杂赚点伙食费的，不是来偷师学艺的，再者炒菜这玩意看着很简单其实很考验功夫，学习都学不会，哪敢再给自己添一道烦恼，我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炒完菜就是最后一步是上菜了，初来乍到当然要展示一下，我左手一盘青椒炒猪大肠，右手一盘韭菜炒鸡蛋，从厨房慢慢端着往大厅走，刚出锅冒着热气的两个盘边，第一秒的反应是有点烫，走出几步觉得越来越烫，很烫，赶紧加快速度，这东东再烫再棘手，到了桌上就安全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民叔今天第一个客人也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客人不喜欢烟火气息偏偏喜欢看街道风景，一个人坐在离厨房最远离店门最近的一张桌子看窗外车来车往，他是舒服了，可怜了我，可怜了我这一双十指沾满阳春水的双手。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感觉我的双手就要烫熟变成第三道菜了。

这一刻我无比后悔逞能一下子端两盘，真的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头来一点风头都没出反而苦了自己。

三步，两步一步……

把两盘菜安然无恙地放至桌面后，转身两只手条件性地跳起来捏住耳朵，舒服了一点但还是热辣辣滚烫滚烫的，捏完耳朵又放在嘴巴前狠狠地吹了吹，还是不解烫，不停地甩来甩去，但愿空气能帮我凉一凉吧。

突然，莫名其妙不烫了。

伸出双手正反两面看了看，除了红一点好像没啥区别，一转身发现那个大叔莫名其妙地看着莫名其妙的我，大眼瞪小眼。

这家伙大概是在想，这家伙上个菜手舞足蹈干什么，这是饭店又不是歌舞厅更不是杂技团，你跳得再好我也没小费给你。

一碗迟来的米饭从小关的手里轻轻放到那个大叔面前的桌面，我终于反应过来，左手放下右手指向桌面的饭菜，一边弯腰一边标准式的笑容。

“客官，请慢用。”

起身才发现这家伙又愣住了。

好一个奇离古怪的店小二。

这店，该不会是黑店吧。

“老民，这家伙谁啊?”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还是刚才那大嗓门朝厨房喊道。

“新招的伙计，你多担待哈。”民叔倒也童气十足，顺着我俩的玩笑继续开了个玩笑。

我很尴尬，很无奈。

并肩往厨房走的时候小关低头看了几眼我这双仍泛红的手，走到厨房门口才低声说了句“其实你刚才可以先把两碟菜放在最近的桌面再一碟一碟端过去的，反正吃的是味道又不是上菜方式，好看有什么用，好吃才重要，”在看到我一脸后知后觉的疑惑表情后他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刚开始是想装一下，但走着走着烫了确实是忘了而不是故意装清高，哈哈。”

说完他加快脚步走向来时那张小板凳，继续坐下去帮一盆又一盆的小菜儿洗最后一次澡，我停下脚步转身再看一眼那位客人，低头吃开了，丝毫没受影响，一筷子猪大肠一筷子鸡蛋一口饭，看样子吃得很香。

吃饭，吃的是味道而不是好看。

这就是普通人的民以食为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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