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
深山有老寺，山下有人家。只是今日莫过于光怪陆离了些，屋内的男子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眼，黑又亮地盯着守在门口不走的青年。
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她泡了杯茶，嗅了嗅皱眉，难道真的是酒好不怕巷子深？！
还没喝一口，门已经大开，秋风席卷着不怀好意的冷意扑面而来，她无声叹息，想清静，原是活人那么难做到的事儿。
“先生……”那人不识她，只看她束着男人模样也不敢多看，便认错了性别，哦，他就算仔细看，也是看不出来她是女人的。
因为她一贯都是以这样的装束与妆颜现身的。
没人认得出。
所以都以为，高隐士生的是个儿子。
“我的皇帝让天下民不聊生，难道先生还坐得下去？我是一个将军，一个有野心的将军，一个敢冒险的将军，更是一个想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将军！特来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高阳觉得可笑，平淡淡的反问：“难道你不知道，你口中让天下民不聊生的皇帝就是我扶上去的？”
那热血方刚的青年将军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又快速地低下头去：“您扶陛下的时候，我名不见经传在您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和您一样，尽所能而支持陛下，所以您的本事，我是知晓的！可之后您却消失了……”
消失？
高阳挑眉，狡兔死走狗烹而已。
她凉凉打断他，举手投足间是经历后的豁朗洒脱，拿起他面前的茶杯，泼了茶水出去。
他猛地看向她。
她对他的脾气好像没看到，淡淡说：“我自置身空幻虚无处，放有放的快乐，忘有忘的痛快，理天下，合众群的有人做了，还不准我快活么？”
居然敢找到她。
“先生从前也是想将天下放在眼里一览无遗的人！”
青年愤愤然，不明白当年的人怎么脱胎换骨成了这样。
他情绪起伏厉害，她还是说得淡漠：“那样有那样的乐，现样有现样的乐，我做选择只是为了让自己快乐罢了，无论是放进冥生火炉里煎熬，还是跳出来懈懒。”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喝完面前的茶水，她已懒得开口说话了，对，不是懒得和他废话，只是懒得开口说话了而已。
你看啊，这世上那么多人，能有几个让你想开口的冲动呢？
她低头笑了笑送客。
“先生好自私啊！”青年帅将在门口喊道，“帝王一昏，天下势转，我兵力在手，只差先生一助！先生难道还怕锦上添花不成？”
他说：“你现在固然很好，我现在可以让你更好！”
狂妄的小子。
“若是我不要的好，你给了我，我也不开心哪！”她幽幽转头，门缝中的那双眼睛充满了渴望。
不懂得掩饰渴望的人，一定就会失望。
算了。起身，这些关她何事？
只是……
行踪暴露了啊……
明明置身于危险里，女子无奈一笑后，却依旧充满生机。
甚至好心情地转身换了衣裳。
雪白色素裙而已，转身时翩跹的裙摆上一朵百合，绽放地清新怡人。
又收拾了几件衣裳放于包裹里，率性揽肩，推开门，上山躲灾去！
此刻崇明寺，寺门外，一个和尚低垂顺眸，像是在等着谁。
高阳走到半路回了头。
推开家门，高阳坐在铜镜前，画黛眉，点朱唇，恍惚从光滑的镜面里看到爹爹娘亲，他们平和对她笑着，于是，她也笑了，无泪。
“爹，娘，我会好好活着，也会好好像一个女儿家一样，为悦己者容。”
用父亲教的一身本事，辅太子登皇位，只为手刃仇人，让父亲安息。
也因父亲教的一身本事，招惹了那成者杀意，死里逃生隐迹却不再为报仇，而是心有所属。
浑身除了那一身本事，那一身他看不见也不想看见的本事，还好还有一副尚干净的面容。
爬到半路回头，只为悦己者容，使出一身轻功，只为能更早的见到心上人。
这就是高阳。
在亲情里柔软过，在血仇里坚硬过，在追杀里无聊过，复杂诡谲的前尘，最后却都消磨在他靠近将奄奄一息的她背起的那一微小动作里。
“我对生已经没有兴趣，该做的都做了，我想去见爹爹，想见娘亲。”
“既是这样，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儿上，还请施主在去见父母之前，给贫僧十日来听贫僧念经。”
素钗入发，她微微一笑，回忆还在继续。
“你要渡我？”试探的问声，充满着了然笑意，她是何等聪明之人啊，现在竟觉得有趣了，“和尚，你知不知道，我杀过人，沾过血，你还要渡？”
“只要，只要施主以后不再这样做……”
她愈发觉得有意思：“叫我高阳。”
“高……姑娘。”
平生第一次有一个人对她有着期待，这个人是个和尚。
唉……
那时的她想怎么办呢，好像有一句话那么说来着：救命之恩，小女子当以身相许？
哦。
看着和尚的秃头脑袋，她笑了，那就……以身相许。
甚至因为他是个和尚，她更想要以身相许，破了他的戒……嗯，不知道他知道她的想法会不会后悔救她？
脚尖轻落在地上，望着崇明寺门前站着的人，高阳生动地提着裙角跑了过去，天真的表情后面曾有过恶魔的“淫”恶，但都被那十日他讲经的声音洗涤了。
如今是第十一日，如今，她对他，是真的。
“你在这儿等我？”
和尚微微抬起头，露出平和的五官，望见高阳的身后，眼波微动：“师傅，你回来了。”
高阳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又是入定的模样，那一刻她心底又滋生恶念：要他不从她，她就平了他的庙！
扭头，对上那老师傅沉静睿智的眸，好像一眼看穿了她。她对他点了点头，好像被打量的人不是她一样，平平道：“我是来听觉明讲经的。”
除了在觉明面前像个人，在其他人面前，她的声象，比贫尼还贫尼。
“还有是求收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