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在讲台上口吐银河,他在课桌上睡死过去。我不明白我的眼光为什么会分给这个人,也许是老师讲的东西让人昏昏欲睡吧。
不知道看了几次表,下课铃声姗姗来迟,我恨铁不成钢的推了推他:“玩玩玩,就知道玩。”
“昂,是是是,你是才女,我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我,转眼又迷迷糊糊的跌回自己的臂弯。
“唉……什么时候你能给我写个情诗之类的东西啊。看你这样子,颓得啊,我这辈子怕是没指望咯。”我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头发的手感有点糙,这货是因为迷恋洗发水的香气,把头发洗坏了吧。
“情诗啊,行吧,我有空给你写。没想到你还对这玩意感兴趣啊。”他漫不经心的说,也忘了躲我的手。
我的气被这不在乎的模样刺激的一节节的拉长:“嘁——谁稀罕你写的啊。还有空?哪敢劳您大驾。”
“是是是,我家清清是女神,不用我写,收到的情书可多。”他似是想很快的把我打发走:“让我睡会儿,昨天晚上睡的太晚。”
我的心一颤,莫名讨厌亲密的称呼:“不要叫我清清。”你又做什么了,睡这么晚,你肾不疼我心疼啊。想到他今天的模样是因为太累了,心已经软了三分,又思及他累的缘由,怒火又涨了七分:“行,你睡,我不说话了。”
明明是气话,这个人就是傻乎乎的听不出来,竟真的睡着了。本想把他戳起来,可看到那张安静白皙的脸上不该出现的黑眼圈,又作罢了。哼,你睡便睡,与我何干?
没想到,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我故意别过脸不去看他,却未料到他本来就没有关心我的意思。一个人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方格纸背面涂涂画画。
我这会儿是真想把他大卸八块,我还不如一张小破纸?
一张纸,就是那张破烂不堪的,被推到措不及防的了我面前。
只见上面斜斜的一团字糊着:
田府门前灯笼挂
初见娇美有此女
青衫今日换红装
我定抱得你归家
爱贯天荒与地老
你听炮竹诉衷肠
一心一意对佳人
背信弃义遭天谴
子曰阔契看朝阳
其间有多处“熊猫眼”,可以看出他必定是用了心思的。但用心就有用了吗?我只粗略的扫了一眼,觉得文句也不华美,对仗并不工整,用的也都是些陈词滥调,更重要的是,这个玩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有什么资格说一辈子?我对他轻易的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出去的行为恼怒不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从心底腾起,我对于不认同的东西,只能装作丝毫不放在心上——我以为轻蔑可以让一个人变得更好,可是一个人再好,能以德报怨又有几个?我更料不到的是,糊涂的我独独对这首让我毛骨悚然的诗过目不忘。
可当时我就用我惯用的冷声说了一句:“你写的?”那期待的目光让我生生把后半句贬低咽了下去,但我想我的动作已经说明了表面上的一切。
他也不恼:“当然没你有才了啊,我要把它贴到心愿墙上去。”
我很奇怪,大家都知道心愿墙又不会管用:“为什么啊。可别,暴露我的名字却没有你的,不公平。”
“你没看出来这是首藏头诗吗?我希望它藏的头能成真。这是浪漫。”
浪漫?大庭广众丢人现眼是浪漫吗?那是浪:“反正不许去。”
他笑得多灿烂的,就像永远都不会被伤害的太阳:“我写的难道不好吗?多好啊!”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我以为他的暖足以融化匕首:“醒醒吧,该洗洗睡了。”这是我最后的回答。
他没再言语。只是微笑着,倔强而带着一丝谄媚的把稿纸缓缓推给了我,而我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动。也许我是嫌弃那张纸丑,也许我是想一会儿再偷偷藏起来,也许这张纸真的毫无价值。
“给我干什么,我才不收藏呢。找张好点的纸。”
我想他会把这张纸收起来,第二天再给我一份香喷喷的情书给我,然而他并没有,他说:“那,把它扔掉吧。”
我抬了抬眼皮,想着是不是我做的有些过分了,我只是想刺激他一下,让他认真的活着。其实我还是很喜欢他的诗的,就算用的是最潦草的字体,最滥俗的比喻,最不可能的承诺,它也是他用了心血的。所以尽管他叫我扔掉,我却木木的没有动。而他亲手将稿纸揉做了一团,纸团划过了一道完美的令人窒息的弧线,正正的掉到了垃圾桶里。
“空心。”他轻蔑的一笑。
心头的不舍让我觉得我有点蠢:要不就完全不在乎,这种想要又想掩饰的心情不该是我的。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这一首诗是他这辈子写给我的,唯一一首诗。后来我见过许多诗篇,或是华丽,或是朴素,亦或是炳炳烺烺璧坐玑驰,可再也没有一首,深深的细细的刻在心里最柔软最纤弱的地方的了。
很多年之后我在想,如果当初看出了他的得瑟是对自己不自信的掩盖,对他多一点鼓励,是不是他会一直写下去,我和他是有机会挨得很近的。我很想揍当初的自己一顿。
最后一节课上课前,从窗口探出头去:太阳最后一抹残光将天染得无比绚烂,转瞬间,一切都沉了,那些光怪陆离的云统统不见了。我豁然明白了我为什么那么抵触那份情书了,因为我相信一辈子,更相信他只是说说而已。我开不起那么美好的玩笑,我只觉得被冒犯了。不怪他,不怪我,怪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