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少爷看着父亲因为恨铁不成钢而青筋暴起的愤怒的表情，面色铁青，胸膛起伏着，这是他从小到大在熟悉不过的声音，甚至可以猜测接下来是会拍案而起，还是会怒吼咆哮。

每次自己向他请教江湖事，他都会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来。这次也不例外，他又开始横鼻子瞪挑眼：凭什么？你一直四处奔波，从来就没有管过自己用钱之外的事情。根本就看不见我身上发生的变化。

可是钱德利的话他也无法反驳，他一直看不起江湖人们，他总是以一种体面人的优越感凌驾于这些江湖客之上，而今日的那件事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引以为奇耻大辱的。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软弱无力……无数激烈的想法无法发泄，钱少爷一句话猛地冒了出来：“你逗我？莫非是我还要当面感谢罗缪，喊一声打得好，是他坏了我的事啊！这就不是没面子的事情了，这简直就连里子都没有了。里子面子全丢光了！我才不要低三下四去求罗缪。我要自己亲手报仇，我也有学过武功，而且……我有钱，很多钱！我要金水镇没有一个人看不起我，我要杀光那些不听话的贱种。”

“我是你爸爸……我还没死呢！这个家轮不到你当家做主！你知道什么是‘祸从口出’……这个败家子！”一言不合，钱德利听了肺都气炸了，低头想起‘家门不幸’这四个字来，阴冷的面孔更加的阴沉，若只是丢了面子，自家子弟挨了一顿打，也未必会如此大动肝火，他更多的却是因为这一番表现，强横霸道，和自己这些年的圆滑世故，谨小慎微的风格完全不同。简直是枭獍成性，恩将仇报，幸好打发了护院，法不传六耳，否则岂不是陷我们钱家于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境地？日后老头子驾鹤西去，你怎么保住家业？

要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生意。例如他参与到手头这件事情里面，可不是单单图谋一点钱财而来。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疯女人的建议，什么对【因子】改良操作的可能性。不不不，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能对老钱家的一根独苗进行仍然充满不确定性的操作。这可不是奇货可居的买卖。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越是有万贯家财来负担这种服务的人，恐怕越是不能……只是，他看着对叱骂一耳进一耳出的儿子，却越来越有一种看着自家子弟不争气，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连皮里阳秋都学不会！”

算了，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暗叹着，钱德利忽地“咦”了一声，好似听到什么声息。夜深人静，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什么脚步声？幸好这是科幻剧不是灵异展开。

钱德利默察四周，果然听到两处有极微弱的呼吸声，真是老了……脚步声很轻，两人绝对都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

“真是聒噪……去死好了！”

圆滚滚的钱德利已经面沉似水的站了起来，遥望着窗外。“滚出来！”

只见窗外明月在天，两个月光下的黑影暴起。

蓦然，衣袂响动，钱少爷只见自己日常带在身边的一起眠花宿柳的一个护院从眼前闪过，熟悉的面孔面目狰狞。

“眼花了？”他自己一个晃神，脖颈落进了另一个护院手里，挟持他的手臂勒的喘不过气，紧握了一把匕首，老练到位的劫持手法让钱少爷自己有踢到铁板的感觉，暗暗叫苦。

“老铁别杀我，我们一起去过醉月楼分号……”

‘砰’然有声，他突见老头子手中射下数十片青芒来。这青芒在急速地飞旋，围攻那护院，护院根本不防，被这青芒咬了好几口。手臂突然断了开来下垂至地，半仰着的头颅这时也垂了下来，钱少爷惊得面色煞白，再看，刚刚铜浇铁铸一样的手臂内侧和肩膀上可以看见一条条的血迹，熟悉的面孔喉咙被切开了，那人还带着怒极中仍不愿相信的惊愕。

一枚金灿灿的开元通宝嵌在那人的皮肉里。

钱少爷见过死人，却没有亲手杀过人……轮不到他。

另一个‘护院’眼看着事不可为，一跺脚，反身向门外掠去！借由墙边堆起草堆，‘嗖’地一下跃到了房梁上。眼见着就要消失在房顶上。速度之快，钱少爷寻遍脑中整个词汇，想起了什么“信仰之跃”，“飞檐走壁”，“罗拉快跑”，“踏雪无痕”，“八步赶蟾”之类的名词，好像是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总之望着他离去消失踪影，却只能想到自己真是睁眼瞎，身边貌不惊人的护院也是江湖中顶尖的轻功高手，然后……血花飞溅开来，那猱身急纵的身躯一软，居然没有能够发出一丝一毫的惨叫，或是痛呼声。仔细看去，尸体眉间被洞穿而过，还是一枚金灿灿的开元通宝。

再看老头子仍旧转动杯子，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唯有阴鸷的眼神就令人不寒而栗，“无论轻功再怎么炉火纯青，再怎么巧夺天工，内气修为不到，领悟不了武学至理，那绝对称不上轻功高手。纵然天下一绝的蓬莱身法也是有破绽的。来人，这两具尸体拖出去。还有，把这个小畜生给我送回房间看管起来，这一次，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一步。否则你们都去死吧！”

钱德利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温和，甚至嘴角一直挂着微笑，但这笑意却没有一丝一毫渗透进他的眼里。应声而至的几个护院，看向老爷的表情，充满了恐惧和崇敬……唯一一个人除外，他慢条斯理的捡起来那一枚开元通宝，吹去上面的血，他的主人告诉过他，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毫无疑问，在金钱的游戏中，金钱的力量可以是巨大的……可以让哪怕一文不名的人获得了一步登天的机会，因此不要小看花一文钱的力量，一文钱就可以难倒英雄汉，聚集起来更可以引起一连串的影响。

多少年风风雨雨，他始终记得。

钱德利没有理会其他人的表情，瞑目静神，搜听方圆几里之内的响动，除了府中惊起护院搜索的吵闹声以及四周风声枝叶摇动声和虫鸟声之外没有其他异样响动，看来这附近不会还藏有其他外来人了！

他转过头看向一众手下，缓缓道：一帮废物，早说过最近风声鹤唳，非同小可必须谨慎行事，从今开始多设置下几个值守的岗哨，你们都给我把眼睛睁大了！不许出任何差池，没有我的指令，晚上上上下下不许进出内院！只要出门，格杀勿论！至于你们中出了内奸……把那两个内鬼的祖宗三代翻出来。”不需要在多说什么，相信他们此刻已经完全明白，金水河又要多几具无名的尸体。

钱少爷却不肯走贴着门站着看着他，心里一阵莫名的惶恐。他痴肥的老父亲，出手速度之快，手法之利落令人咋舌。那一刻手法之快，只让人眼前觉得有数十双手在来回挥动。莫非是一套家传的武学，但有家传武学的人也不少啊，至少自己在金水镇这通衢之地就见过不少，那为什么不传给自己……不，我们钱家是哪来的呢？老头子，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买卖人怎么可能有这种身手的？分明是个最熟悉的人，居然不知道那没有表情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心情和故事。在最初狂喜的‘我的爸爸你惹不起之后’，他战栗起来。

这不是我想要的……父亲！

“怕了？临到头还是给我捅漏子！我很早就说过，那些打你主意的家伙不简单！特别是那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只能是所图更大！你无视我的警告，如今后悔了吧？”钱德利偏过头去，依然是圆圆的脸，圆滑的表情，身材略有些矮胖，带着那一丝不知道是冷笑还是嘲笑的笑意，面对着儿子准备开展人生相谈，却只见这败家子两眼直冷冷看着房顶，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竟然是在发呆。不管是惊魂未定，还是沉默无语。他都是很失望，偏偏头示意。

钱少爷终于恢复知觉，感觉到被用力钳制住的小臂，那点素来自傲的身手也挣不开“放开，你们放开我。我是少爷！”在父亲冷然的表情下，钱少爷猛的一跺脚转身走人，浑然不觉自己的表情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而钱德利则注视着败家子吃痛的表情，他以为这败家子会气呼呼地反击或者求饶，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可是出乎意料的，宝贝儿子什么也没说，脸甚至没任何表情。

钱德利看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僵硬了一会，一张脸阴沉到了极点，灰白色的双唇抿的紧紧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