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婆婆！没事吧？”，武夕弦一见他跟上来，便冲罗缪上下打量。罗缪如实吐露之后，这姑娘的眼神就变得很奇怪。
“罗少侠，好轻功、好手段！”
的确是好轻功（因为结合了大气层飞行动力学）好手段（我见过的碳基生命比这姑娘解剖过的都多），罗缪总感觉她意有所指的样子。
月光下，女子脸如新月，浅画双眉，姿容淡雅，秀发结成三股辫，隐隐透露出丝丝金粟色的颜色，亮眸由朦胧转为微愠，但仍在黑夜中闪闪发光仿如两颗宝石，令人一见就起了飘飘出尘的感觉，如素娥青女谪落人间。
“你不放心她？”
“嗯，没事，我只是想，不知道孟远才怎么样了？乱战中不见踪影”，武夕弦沉思的垂下眼帘，貌似忧心的望着前方。
“不要太担心了，他……一如所料、不会有事的”，罗缪看了一眼谷婆婆。“孟少侠本身就有武艺，再加上并非孤身一人，想全身而退并不是难事，所以先不要自己杞人忧天，也许他突然有事，先走也说不定！”
武夕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眼前又是一片荒坟，错落着几块残破墓碑，远处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啸声，罗缪骤然顿住脚步。
武夕弦也停在他旁边，忍不住看了看他，碧莹莹鬼火的蓝光映在他英俊的脸上，那双眼睛竟然如古井深潭，平静无波。
这才不是情报中那样是一个没有故事的少侠。
“热感应……在这里！”
罗缪轻轻笑了一下，忽然伸手遥遥握住一块斑驳的墓碑，微微用力，那墓碑竟是活动的。
武夕弦看过来：“罗少侠好一手……擒龙手！松林寺嫡传未必有这等造诣”！用隔空气劲操纵却是防范天一教毒功暗器的好办法，只是需要的内气修为可不是一般人做的到的！
罗缪对她的旁敲侧击置若罔闻，难道要对一个陌生女人解释什么是引力，是怎样利用物体自身质量时空弯曲产生的时间、光、辐射这些概念制造引力波隔空传输能量信息？这还是他参考王元姬那察觉碎裂点并向其中注入类似原力闪电能量，会被这些土著当成妖魔眼瞳的天赋，复原了昔年第二代天行者能力，事实上这一招在星战世界可以将濒死者救活，但在这个江湖世界是太疯狂的技能，不过用来冒充隔空气劲倒也不错。
复活一个黑寡妇就够缠人的了！
武夕弦只是看出罗缪对自己的微操很满意，聪明的女孩子知道什麽时候不说话，只见随后罗缪大力将那墓碑往一边掰开，只听“吱呀”，一声，地上竟凭空开了一条口子，里面黑洞洞的，也不知道有多深。
武夕弦忙凑过来看，围着那洞口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道：“这般下面莫非便是传说中的金水池？我就说这地名取得好，据说是昔年途经此地的一代神算赵明空取得。《岳渎经》有所谓欲得通神，当金水分形，形分则自见其身中之三魂七魄的说法。阳间有金水河，阴间有金水池，金水为江湖、为家国、为滚滚红尘，为一个人的名缰利锁、七情六欲……喂！”
罗缪已经跳下去了。
“这么莽的吗？”
武夕弦目瞪狗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阴森森的洞口，然后为了维持人设，紧跟着也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地，竟觉十分柔软带着潮气，一抬头，便看到罗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问道：“怎么，武姑娘也有兴趣来看看九幽黄泉长什么模样！”
武夕弦认真地点头道：“这样我下回再给别人讲江湖异闻的时候，也可以不用说‘我的一个朋友’去过了！”
罗缪就摇头微笑起来。
顶上鬼哭狼嚎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忽然，武夕弦“嘘”，了一声，皱起眉，侧耳听了一会，低声问道：“你……听见了么？什么声音！”
罗缪假装仔细分辨了一会，犹疑地道：“……水声！”
武夕弦眼睛瞬间亮了，竟抢在他前面走了出去，还不忘压低声音道：“真是‘金水’啊！”
两人面前竟是一条极狭长的小路，十分逼仄，两个人不能并肩而行，须得弓肩缩脖，一前一后才能勉强通过，罗缪被迫一直微微低着头，十分不舒服，便皱皱眉，心说难不成自己走的这九幽黄泉是因某个理由而偷工减料的结果？对这种不负责任情况，执剑人一般是把相关责任人挂戴森球的。
不知走了多久，这狭长的小路才算钻完，两人身上都落了不少尘土，前方豁然开朗……竟连通了一个巨大的地窟，一条细小的河流从面前淌过，不知自始而终，来往何方。
地窟中似乎有风，又不知这风来自何处，四面八方一般，却是越来越阴冷了。
罗缪在那‘金水’前站了一会，转身便要往回走，他忽然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这地窟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磁场，罗缪算了算，自己虽然用了这一具身体，没法改变小概率事件，但也算是拖家带口，实在没必要挑战概率论。万一那一头是黑洞视界呢？
然而就在他要顺着原路钻回去的时候，忽然“嘎登”，一声，似是什么机簧被触动，那小小的洞口竟从四方伸出不知多少钢刀来，满满当当地将那窄小的地方堵住了。
幸好罗缪退得快，不然也莫的解释为什么横空捅出来的钢刀没法给他造成伤害。
他皱起眉，盯着那些钢刀看了一眼，回头对武夕弦道：“武姑娘，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句，叫武夕弦睁大了眼睛，表情无比受伤似的：“为什么是我……是什么人了！小女子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罗缪嗤笑一声摇摇头，他发现自己如果要继续角色扮演就别无选择，只能顺着那条‘金水’往前走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另一端出口，边走边道：“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我一个江湖闲散的人、初来乍到，没杀过谁没抢过谁，安分守己的带着我的翅膀游山玩水，什么人能和我过不去！”
武夕弦沉默了一会，对对方自黑的功夫叹为观止，半晌，才轻轻地道：“你行走江湖才一个月，不算传闻，之前在成德镇得罪了节度使大人不说，作为你手下败将的武林名宿这样的角色就有好几个……譬如纯阳派投入松林寺，身份纠葛很多的独臂僧祁进、曾经是一镇之主的金头王李匡威！据说五类魔中霹雳堂、星月湖两派派出来搞风搞雨的主事人都败在你手下！更别提其他【楚门】杀手，还有那位孟少侠，别说你们没有恩怨！”
“男子汉以拳会友，男人的事能说结仇吗”，罗缪理直气壮道，“你看孟远才也是败在我手上的，我和他谈笑风生！”
“所以肯定是你”，武夕弦说，女子举起自己修长的玉掌，“小女子这双手，自离家下江湖的那一天开始，连一只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怎么可能得罪谁！”
罗缪一个眼神都懒得匀给这女人。
武夕弦于是快步赶上他，站在他面前，正色强调道：“虽然长得倾国倾城，但我真不是个红颜祸水！”
罗缪点头道：“是，我也不相信‘祸水’这种抛开生产力发展空谈英雄史观决定论的陈词滥调，那么小女子，麻烦你让让，我是江湖浪子，别污了你的闺誉！”
武夕弦好像没听出这句是敷衍自己一样，仍笑眯眯地说道：“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就原谅你！”
罗缪笑道：“你真是太‘胸怀宽广’了！”
武夕弦脸上一红，道：“好说好说！”
随后罗缪便自行绕过武夕弦，继续往前走去。
武夕弦自己笑了笑，跟在他身后两步左右的地方。
那‘金水’中的水应该是活水，水流特别急，武夕弦往里踢了一粒小石子，见那水竟然还不知有多深，曲曲折折，水中似乎有鱼，但过去得太快。
罗缪这具身体密度太大水性不行，基本上就是掉到水里靠排山分海、一时半会淹不死的水平，那样玩没意思。至于某个女孩子，下水有碍观瞻。
因此两个人在水边观察了一会，还是决定离那‘金水’远些。
这地窟像是四通八达，两人脚步和偶尔说话的声音好像能增幅出很远去似的。忽然，罗缪脚步一顿：“武姑娘，你看那里！”
话音没落，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在黑洞洞的地窟里、‘金水’边，简直让普通人寒毛都竖起来，罗缪和武夕弦同时警惕地面对着河水。
河中爬上了很多……像是人的东西，然而皮肉破破烂烂流出不明液体，身形扭曲到有些畸形，眼睛却特别亮，黑暗中闪着幽幽的光，慢慢地朝着两人逼近过来。
武夕弦忽然低头，轻轻地抓住罗缪手腕，轻咬一口。
“疼”！
“为什么附加了内气还咬不下去？”她所有的表情都凝结在脸上，显出迷惑失神的样子，连呼吸都中断了。
罗缪很认真的想借口，“不好好锻炼身体的话是没办法保护重要的人的！等等，你干嘛？”
“哈”，武夕弦才从呆萌中突然警醒过来，她先是急速地喘息着，然后是银铃般的叹息声不断的从唇间吐出，“本来打算你让我咬一下，我就知道是不是做梦！看来不是。”
“所以那些个爬过来的……是……！”
“不要转移话题。”罗缪一边往后退，一边问道：“是什么！”
“死人！快跑啊！”她登时不厚道地转身就跑。
“可是后面也有啊！”
武夕弦闻言顿了一下，忽然干咳一声站住，整整衣袖和头发，抱拳对那些慢慢逼近的怪物道：“列位……英灵不远，我二人无意闯入此间，并无冒犯之意，还请……！”
为首的疑似死人张开嘴，阴惨惨地嚎叫了一声，猛地向武夕弦扑过来。
罗缪“噗嗤”一声笑出来，武夕弦哀叹一声：“我还没说完呢！”身体却如一片不着力的叶子似的，轻飘飘地往旁边飘开了三尺，将那‘死人’让过去。那‘死人’动作和反应却都极快，又调转方向追了过去，它的骨爪伸出来，竟似是闪着寒光似的，刮在地面上，留下足有两寸多深的痕迹。
罗缪笑道：“怎么，武姑娘，口齿便给但语言不通么！”
‘死人’的围攻开始了，两个人完全不能把这东西当成人，它们也确实不是人，那活骷髅披着血肉甲一样的身体不可思议的居然极有破坏力，动作极快，而且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罗缪想了想，先发出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一个‘死人’头上，同时【血穹苍·核磁共振】发动。
【血穹苍】他专门为这个世界富含纳米机器的碳基生命开发的一式，作用是多方面的。通过对血肉之躯蛋白和酶中的过渡金属离子的作用影响酶活性，进而影响酶参与的新陈代谢反应，这是生命存在的基础。
原力对生物膜的离子转运能力的影响也会导致生理和生化过程的变化，影响生物电活动的相关过程。
譬如可通过恒定磁场和旋转磁场改变血液流变特性，降低血液黏度、促进血液循环。
可通过磁刺激调节神经递质水平达到【催眠】的目的，通过磁场脉冲改变不同脑区神经递质的含量来影响其【学习】能力。
可通过磁场作用令神经系统释放出具有【镇痛】的物质。
甚至可使细胞形态、dna、rna、蛋白质合成、跨膜转运、酶活性以及生物遗传等产生显著变化。至于通过核磁共振还原脑部活动达成【触物读心】类，罗缪没有试过。不过事涉个人私隐，原则上，执剑人的底线让罗缪不会对智慧生物使用这个，但眼前的还不知道是不是智慧生物。
谁知异变突起。一种冷至寒彻的感觉，以手掌为桥，倏地沿着罗缪的手心、手腕、手肘、肩膀……一路向上。
这不是物质层面上的那种冷，此时此刻，罗缪的手心依旧温热，甚至连高分子材料的肌肉也仍然残留着罗缪的体温。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罗缪还来不及细细体察，那股莫名的冷意便飞快地布满了全身，而罗缪，这具身体的主人，仿佛被排斥了一般，明明能感受到身体的一举一动，却连凭自己的意愿动动手指头都不能够。
时间仿佛被定格了一般，罗缪可以清晰地看见，武夕弦在罗缪眼前着急地喊着什么，甚至连她眉目间的那抹焦虑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无论她如何嘶喊，罗缪都无法听见哪怕一丙点的声音。
这一刻，罗缪只觉自己仿佛正飞快地从这个世界上抽离，所有的那一切都是那么遥远，很快很快，就与罗缪再无关系。如同在黑洞视界中，只有你一个人存在，那是一种冷至极点，让人发狂的世界，胜于所有一切的伤痛。
眼前尽是一片血红，透过血凝般的色调，一个个场景在罗缪面前如胶片般闪现而过。‘磁场记忆’吗？这就是百鬼夜行的真相？不，罗缪直觉这还是有所不同，但他的逻辑单元正忙着记录，眼前场景转换的速度极快，但每幅画卷上的景色人物却都清晰可见，甚至连卷中人的哀怨、痛苦都可以清楚地感觉到。
阳光明媚，正是大好春光，蹒跚而行的商旅、山间樵采的老少，河边对唱的男女，自得其乐……然后被纵身而过的江湖人劫走，更时不时地杀戮着反抗的人。场景转换，在一个实验室似的地方，不时有人被面如古井不波的江湖人拖走。所有的惨叫、所有的愤慨、所有的争辩、所有的抗议，最后只是变成无数麻木的眼眸。
一墙之隔的实验室里，不时传来阵阵惨叫。屋内血腥阴暗，直如人间地狱。一个个被药水炮制的活人被吊在屋中，被人活着取出心脏，虽然已然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但人类的直觉依然让他们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尽了全力却显得轻微的挣扎，刺痛着的喉咙发出人之将死的哀鸣，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大汉们把尖刀挥向他们体无完肤的身躯。有的一声叫喊再无声息、有的虚弱浑浊的低吟后再也不动。
还是在那间屋里，所有的嘈杂已然远去，剩下的只有悬挂在半空中，血肉模糊的活人，那低低的呻吟。这时候，几个奇装异服的江湖人昂首而入，对着那些大汉大加斥责，似乎在为“实验徒劳无功”推卸责任。然后有人提出，“是不是换一种方式”。然后是鲜血淋漓的脏器一瞬间从活人胸口脱离，胸腔和森森白骨裸露在空气之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洒满了地面，浸透了行凶者的鞋底。微不可闻的喘息声，还有滴答滴答的血流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因为出手太快，这时候，他们，竟然还迷惑着……
无论发生怎样的惨剧，太阳依旧升起，日光下的罪恶也毫不停留地继续着。被重新封闭的悬棺内，堆满了血红的、黏稠的糊状物，正慢慢地涌动着。实验室外，一具具鲜红的物体被‘废物利用’了起来，经过复杂程序，它们终成了凝聚着无尽生灵怨恨痛苦的‘毒人’。它们将被送入地窟中，成为造成它们生时苦痛的仇敌，长久的守护者。
好像只是一瞬，又似已然一生。浑不知时间的流逝，罗缪只知道，自己就要忍不了打破‘罗缪’这个人设了，只剩下拼命破坏的冲动。
伴随着这阵破坏欲，身体的控制权仿佛又回到了罗缪身边。罗缪可以清楚到感受到轻风拂面的凉意，可以聆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还有，武夕弦因大喊而显得有点沙哑的嗓音，眼前无尽的血色，就像被石头砸过的玻璃一般，瞬时分崩离析。
遍布在罗缪体内的那股冷意，如晴日冬雪般，慢慢地消融，最终了无痕迹了。罗缪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了下来，条件反射的发力。
那‘死人’……不，‘毒人’只是斜斜地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墙上，却只是口中发出哀鸣，半晌，又毫发未伤爬了起来。却是罗缪在验证其行动原理。他现在已经不是江湖小白，知道江湖上有“尸啸功”一类的武技，被传得诡秘重重。
其实根据他的经验，应该只是内气对纳米机器的组合使用罢了：压按特殊的经脉，触发身体非自主的反应，再使用【借物传功】、【隔山打牛】制敌，这是经验主义的窠臼，并不出奇，所以这根本不是所谓役鬼通神的武功，而是科技的胜利。
但就这些残缺尸骸，却无一家与王元姬所说过的手法相似、又如此神奇惊人的。
这就是‘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