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无息的世界缝隙内慢慢响起了雷鸣般的吼声，罗缪的身体也在巨震下微微撼动。第一次，罗缪放开了力量，解放了‘信息’。他的身体看似血肉之躯，其实却是信息的衍生。此刻，停留于过去中的信息开始叠加形成引力波，伴随着贯穿薄膜的感觉，压力转弱，世界变得明朗。世界缝隙中只有存在和虚无，而如今他却创造出了声音。他知道自己，到了‘现在’。
信息干涉之下……没有‘过去未来’，只有现在。
我思故我在，对于线性时空，这就是答案。否则，恐怕‘自我’就眼见着不知道沉到星之海洋的哪里去了。要大海捞针似的找出来，无异于天方夜谭。
罗缪发觉了，这才是【星辰傀儡气】的真面目，光锥命运！王元姬自己也不清楚，这故人的馈赠点播，不是更改过去，而是逆天革命……逆转未来！
“外来者……你是谁！”
被道姑喊了一声，罗缪轻轻举起手。知道自己的呼吸变得紊乱，恐怕脸色也不好看吧。
想要正常开口说话，就必须调整波动。稍微过了一会儿，罗缪对她回答道，“我，只是个误入歧途的旅人！”
“……那就好！”
脸上带着难以认同的样子，道姑还是点了点头。声音也显得很平和。
“既然如此，请你离开！”
“可是……！”
“请你……离开！”
如果能离开，我，大概不会走吧，思绪中接了一句，罗缪伸出手去，第一次摸着这个时代信风。两人说话声停下来后，周围又静悄悄了。这时连风也几乎静止了。
这个时代的风，非常冷冰，如果地轴空间指向不变，信风兴许会变得暖和些吧。
今夕何夕？
刚才幻视到的，并不是那么遥远的事情。这从波动上就能大致明白。
如果道姑说的是真的，这里是来世与往世的夹缝的话，对于哪怕是【神境】的武者们来说，就算【道成肉身】，也会觉得格外冰冷吧，毕竟，是被整个世界放逐，被时光长河疏远。
那么，反过来说除此以外的东西，会怎么样？比如隶属于这片大地的东西？会感到温暖又亲切吗？
大概也不会有吧。如果有，王元姬应该不会少说话的对象吧。
至于那些人偶，他们不是友人而是奴仆。
被【星辰傀儡气】约束着自我，如果主体对隶属于自己的东西拥有绝对的支配力，那么不用去刻意操作，也照样能指挥它们。甚至惊为天人的人偶们，大概会主动上枷锁来侍奉她吧。如果被绝不会遭背叛的忠实奴仆们包围，人类的世界对她来说还有必要吗？
“……不是的！”
罗缪不由开口。
不应该是那样。
“你错了……你听得到吧，王元姬！”
星海的另一头，有小女孩存在的气息。
即使是错觉也无妨，罗缪继续说道，
“正因为你的‘姐姐’拥有不完全的力量，所以她才会比任何人都明白你力量的恐怖。可是，也是因此，她才错了。即使你具备强大到能操纵时间线的力量，可是用一件仿品的‘嫁衣’，用假象把你从人世的生活中隔离开来，又有什么意义。
就像她自己说过，让你君临人偶的宫殿，那并不是在述说应该降临的未来。拥有与生俱来力量的你，终究是女子，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不是掩饰、摒弃、背叛自我的理由！
王元姬！别管是不是成德节镇的继承人，你生来就是女子的模样，作为女孩子长大。如果你觉得自己不配成为成德镇的主人，那么首先应该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又渴望什么！”
罗缪停顿了一息，把电磁探测调整到巅峰。希望背后站着的道姑不会为自己突然变成心理导师而吃惊，心灵鸡汤这种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别让少女听起来觉得空泛就好了。
拿罗缪自己来说，他也无法从执剑人的立场中逃脱出来；而李茱叶的野心，则发源于其与生俱来的权力与责任的束缚。
河朔三镇的牙兵之恶名是因为王朝的没落，五类魔无法超脱失败者抱团取暖的阴影。
这些过去，他们都无从摆脱。但未来，是有可能被改变。
罗缪认真想了想，同时在声音中加重了力度，
“你是否该离开这个星河世界，这个问题的答案明白无误。请出来吧，然后，不管是做什么选择，首先要……活下去！”
“请为了自已，活下来！”
过去未来，无论是田园牧歌还是钢筋水泥高墙下，谁都生活在自己的时间之中。可是，哪怕是人人都被‘异化’的未来，也有逃离的自由，而在这种地方自我放逐，恐怕甚至会丧失‘自己’。
“为什么，大家都看着我……我讨厌这一切！”
跨越了星海的距离，传来了王元姬轻细的声音。轻细到甚至让罗缪怀疑是不是听错了。“只有这飘雪的寒冬，才和回忆里，一样美……”一言既出，立刻有战退玉龙三百万，有燕山雪花大如席，有千树万树梨花开。
“喜欢还是讨厌，本来就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的吧。
联姻也好，抚民也好，你对我说过的，如果那是理想，这是你的自由。但如果不是呢？是别人灌输给你的呢？没有必要去服从。为了身为节度使的父亲也好，为了书香门第出身的母亲也罢，为了黎民百姓，为了家国天下，你有出于自己的意愿，为自己而活过吗！”
同时罗缪也提高警惕，这道姑本身有【私人订制】时间线的手段。根据他的经验，至少在这种文明程度的世界中，那样非常识的手段肯定能畅通无阻。不不，要说奇怪的话也确实很奇怪。
……明明拥有如此的力量。为什么连自己也救不了？
是觉得只要逃离时间线，总之不进入视野范围就没问题了吗？远离人群，远离时光，这有什么用？她的敌人，到底是何等强大？
思维转动，罗缪在等。等一个回答。
“一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把我当成小孩子，当成扯线人偶，当成他们的寄托……我知道的”，王元姬的说话口气和刚才没变化。不同的是弱气的声音变得响亮了很多。她巨大化的身影浮现在星河中，俯视罗缪所在地星球。“可是，不都是这样的吗？小孩子、女子、继承人、民意寄托，操纵和被操纵，岁月消磨、代代轮回，这就是天道，是人理，是责任、是纲常……！”
尽力压制着声音，罗缪答道，“别人口中的纲常……那种东西，不过是精巧的伪物而已。你的明天，是自己积累起来的。而不是别人说出来的！”
“不是的”，大地上中浮现出王元姬的脸。“我知道的，他们……在利用我，这是……工具的宿命！”
王元姬重复了一遍，比起刚才声音要响了一点。大概是罗缪说的话，让她不满了吧。
“我明白你是知道的。可是，未来是未来，现实是现实。知道与实际经历过是不同的。你经历过吗！”
光锥之下是命运……这世上没有新路，我眼中的世界，一切都是向着该有的模样发展。
真的是吗？罗缪想到。可是，你是人啊。
反对是越大声越好。只要还有感情的因子，就代表没问题。罗缪努力小心去倾听对方，用本地话解释。“少女啊，你还是不明白，所有的明天不是个人奋斗，而是由所有人创造。会带来某种变化的，事实上却不是某个自我牺牲的圣女，而是那些被所有上位者忽视的人……苍头、黔首、百姓、群氓、大泽乡、掘地派、无套裤汉、公社民……”，罗缪觉得自己实在不适合当政委。“总而言之，存在即可能，生存即斗争。”
少女却没有回答。只是在世界缝隙中的黑暗浮现了身形，目光捕捉到了罗缪的影子，却没有看向道姑。
难道？她看不见道姑？
王元姬仰起脸，如泣如诉的道：“我想，我早该明白了，你是个无君无父之徒，否则那个叫李茱叶的女子，又怎会去笼络你！”
罗缪的语气慢慢转冷：“别把人瞧扁了，也别以出身和阶级来判断，你父亲那样真正草根出身的人，依然靠着攀附你母亲来改变命运，背叛了自己的阶级！”
他的眸中亮起寒光：“可惜她想要超阶级的无理取闹爱，却只是把自己选择的男人变成了一个更冷酷无情、也更为维护这个阶级的宪兵，成为他飞黄腾达的用过就丢的工具！”
王元姬的脸色转眼变成苍白：“你刚才读了我的全部记忆……不应该啊！”
罗缪不语，波动如风常伴吾身。王元姬的【星辰傀儡气】错乱时空，遭到了自发的强烈抵抗，反而因为共振彼此融合了两人的记忆，虽非本心，王元姬所有的回忆而不是她选择的那些片段，全数涌进罗缪的脑海中。
他想将记忆还给王元姬，却被对方激烈反抗，拖进了她的记忆深处，这逃亡者的星尘深处。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光锥之内，却何来金风玉露一相逢？#####大爱《三体》，理工男写书都这么厉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