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街角,客栈书房。
“主子,今日苏小姐用了上次去医馆时准备的那副药。”
说话的人正是西岭——难得的,不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阳光模样,神情反而还带了些许凝重。
一旁站着的笙箫亦是同样。
萧珏给他们的任务只是在苏玲珑吹哨子的时候出手相帮,顺便关注着苏府的情况,而这件事情,他们本是无需通报的。只是不知为何,西岭和笙箫却难得一致地觉得,有必要回来禀报。
说到底还真是有些莫名——自家主子不过是对苏家那位丫头特别了一些,要说动心,看那副一如既往的清冷模样,还真是有些牵强了。
“她当真用了那药?”贺兰烬不由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了平日里一贯的笑容,“也是,那位苏小姐,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没做过。”
说罢,贺兰烬起身便要走——笙箫和西岭的那点心思他能看不懂?不过再回看萧珏那样子,简直让人连凑趣的心情也荡然无存了。
然而贺兰烬还是不甘心地转身,促狭地笑着看向萧珏,道:“你就不去关心关心你的小美人儿?那副药……啧啧啧……药性可霸道得很啊……”
西岭和笙箫颇为无语地站在原地,但是这话似乎还真没什么毛病,起码差不多也是他们想表达的意思……
面前的青年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兀自垂眸似在思索着什么,月色落在他脸上,更是俊美的不若人间之人,好似是哪里的邛崃仙境中走出的清隽仙人,淡淡地俯视人间。
良久,才听他淡淡开口:“我知道了,下去吧。”
没有听到明确的答案,西岭和笙箫不知是叹了一口气还是舒了一口气,随后便退下了。
书房内,年轻男子站起身,蓝衣如墨,转瞬便又隐入浓浓夜色中……
……
苏府,汀兰苑。
自己是几时发起热来的,苏玲珑已经记不清了。
她用了避免惹人生疑的借口,交代璎珞不许进屋,也不必守夜。
那个丫头当然不会听她的,她深知这一点,所以想法子在璎珞的茶水中掺了些令人好眠的药物。
她不过是不想让她们为自己担心罢了。
起身,想要到桌前倒一杯茶水缓和一下如今的症状,走在地面上却发现竟是一点力气也无,苏玲珑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真是,算计到了一切,却没算到她的身子会在这个时候拖了后腿。
她从小体弱多病,幼时咳疾极为严重,父母兄长常年不在身边,苏老夫人和苏丹青对她又从不上心,生了什么病也只得自己忍着,有一回实在病得狠了,苏丹青怕府上有人说闲话这才请了一个大夫敷衍着瞧了瞧,因而病情更是缠绵,后来被叶倾城推入水中,几乎是雪上加霜。这些日子一直将养着,加之习武强身的缘故,眼瞧着比往日好了许多,谁知今日一番折腾,这副身子又垮了下去。
苏玲珑能感觉到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上细细密密地冒出了一层汗,不知过了多久,周遭的一切甚至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
手中的茶壶应声而落,陶瓷碎裂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只是这些动静都好似刻意避开她一般越来越远了……
……
有一只手在她微有意识知觉时探上她的额头,她感到有些凉,怕冷地往后头缩了缩,整个头都蒙进了被子里。那只手顿了一顿,掀开被沿,让她埋入被中的鼻子和嘴巴露出来,又将被子往她小巧玲珑的下巴底下掖实。她感到舒服些,脸颊往那只凉悠悠的手上讨好的蹭了蹭。
苏玲珑小的时候就很懂得讨巧卖乖,于这一途是他们苏家的翘楚,虽然长大后性子转变得清冷了,在这方面更是十足收敛,此时却稀里糊涂不自觉地流露出本性。
她昏沉中感觉到这只手骨节分明又很修长,似乎接受了她的卖乖与讨好,或许是父亲,也可能是大哥或者二哥吧,她用自己一团浆糊的脑子艰难思考,后来便索性不想了,沉入了梦乡。
……
看着面前熟睡的少女,再想到她方才的反常举动,萧珏生平第一次萌生了一种叫做不知所措的情绪。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就已经足够令他匪夷所思,而今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若不是听到屋中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夜探香闺这种事情,以堂堂南梁宸王殿下的身份和修养,当然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屋中留了一盏昏暗的灯,一进屋便见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还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女,双目紧紧闭着,长发铺了一地。
萧珏上前弯身将她抱起,动作轻柔地放回了床榻上。
她睡着的时候,面上没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端庄,紧抿着的唇几乎没了血色,额前的头发都已被汗水浸湿,却依然一声不吭地强忍着,这样的她,像个脆弱又惹人心疼的小姑娘。
所幸屋中还留了些热水,萧珏取了随身带着的药,和了水给她服下。
谁知她清醒些之后,就发生了令萧珏一下子茫然无措的那一幕……
苏玲珑有一个毛病,一生病,她就很容易变得幼稚,而且幼稚得别有风味。
绝对是童叟无欺的。
明明暗暗的灯火下,那样的乖巧讨好,和平日里精明沉稳的模样判若两人,倒真的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小姑娘模样。萧珏想了一下,终是没忍住,轻捏了捏她的脸。
不得不说,苏玲珑的家教极好,礼尚往来也做得极为周到,是以她从被子中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固定好,很有诚意地将脸颊挨上去,又认真地往手背上蹭了几蹭。
“……”
然而那只手在她即将要将它带进被中时,不知用什么方法躲开,独留她在锦被中,有一些窸窣声近在耳边,像是那只手又在掖实床边的那一溜被沿。
这就让她有些不悦了。
伸手,没有抓住那只手,却抓住了一角光滑的、凉凉的布料——有总比没好,她想了想,索性便攥得更紧了些。
眼见着苏玲珑攥着自己的外衣死活不肯松手,无奈,萧珏只得取下了那件外衣,想了想,盖在了她身上。
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妥协,满意地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复又安静地睡去了。
月光下,青年的眸色温柔,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下一瞬便飞身掠了出去。
只因这夜里的一个小插曲,空气中竟也平添了一点旖旎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