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诺基后排座上的沈敬斋不停冒冷汗，后脑勺疼得“吱嘎吱嘎”响，好像里面有台生锈的榨汁机在不停搅打他的脑浆。

黏腻的汗水味从羊绒围巾的缝隙里钻出来，里面混着恶心的老人味。老人味闻起来就像脚底老茧和馊饱嗝的混合物。六十岁生日一过，这令人作呕的臭气就再没离开过他的身体。无论怎么注意饮食，用磨砂膏玩命搓澡，都是白搭！

沈敬斋把围巾拽松了点，目光不经意扫到缺了一角的左边衣领。

他又想起昨晚雪地里那一幕：靳风握着军刀随手一挥，就把他的衣领削断了半截。

那凌厉的刀法，那闪电般的速度，只有最年轻、最强壮、长着拇指的胳膊才挥得出！

当时，看着掉在雪地上的半截衣领，他真恨不能把靳风的胳膊剁下来，缝到自己身上。那样，他就又能掐死藏马熊了……不，如果有那样的胳膊，也许能徒手掐死摔跤选手。

掐死什么东西，像掐灭蜡烛一样扼杀生命之火，他已经很久没享受过这种乐趣了。掐死猫狗兔子之类的畜生可不算，那只是过干瘾。

这次，只要把靳风顺利交到唐奇手上，只要唐奇不耍诈，认真履行他们的“合同”，那他要不了多久就又可以……

“沈部长，来点吗？”一个浑浊、苍老，像忘了上油的铰链一样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沈敬斋的思绪。

沈敬斋扭头看着坐在他右边，手里拿着条牛肉干的家伙。

这家伙自称“老药头儿”，说话时露出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和鲜红的舌头。他年纪跟沈敬斋差不多，七十过半，八十挨边。外表却跟沈敬斋截然相反：身高不超过一米三，体重顶多五十斤，攒头耸肩，塌鼻阔嘴，活像只老秃鹫。

老秃鹫有对泥球似的黄眼珠，油光光的头皮上用显微镜也找不到半根毛，后脑勺到脖颈这部分却长一圈枯黄的细发。他把这绺半尺多长的细毛编成麻花辫拖在脊背上。

沈敬斋每次瞟到这根活像猪尾巴的玩意儿，都恨不能把它连头皮扯下来扔到地上跺几脚。

这就是唐奇给他派来，专门负责干掉宫岳的杀手！

就这德性，苍蝇落在脑门上他能不能自己赶开都成问题。杀宫岳？天方夜谭！

更叫沈敬斋搓火的是，这千里迢迢跑来“杀人”的家伙，一没带武器，二没带帮手，就带着一书包零食！

除了裹着猥琐身子的黑色棉衣、棉裤，老秃鹫随身的东西只有挎在肩上的军用书包。书包盖上印着红色的雷锋头像和“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里面装满了牛肉干。

沈敬斋第一眼见他到现在，他的臭嘴都没停过。

隔不了两分钟，他就要伸手从书包里摸出条牛肉干，填进他那不住吧唧的玩意儿里。

唐奇不是疯了就是故意恶心沈敬斋，竟然派这么个东西来！

沈敬斋越想越来气，恶狠狠瞪着老秃鹫。

老秃鹫笑眯眯回视着他，用捏着牛肉干的手碰碰他的胳膊，“尝点，味道不错。”

沈敬斋看都没看牛肉干一眼，睖起眼睛瞪着他，“你打算怎么杀宫岳？拿你的零食毒死他？”

老秃鹫一愣，哈哈大笑。

沈敬斋更火了，“唐奇是派你来跟我开玩笑的吧！”

“沈部长，唐老板很有幽默感，可还没幽默到这地步。”老秃鹫刺耳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管你是来开玩笑，还是真打算做点什么，都给我到此为止。”

“你这话……”

“吃你的牛肉干，别给我添乱。”

老秃鹫“唔”一声，“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舍不得宫岳死，还是……”

“老子恨不得把这姓宫的小杂种剁成肉酱！”

“那你让我……”

“我让你少他妈多事，宫岳我自己杀。”

“凭你可杀不了他。”老秃鹫把牛肉干扔进自己嘴里。

“凭你就杀得了了？”沈敬斋冷笑一声。

“沈部长，以貌取人可要不得。告诉你，我都不用靠近宫岳，在一百米开外就能要了他的命。”老秃鹫吧唧着嘴说。

“你放这么大的屁，也不怕把屁股崩烂！”沈敬斋哈哈大笑，直笑到胸闷气短，一阵猛咳才不得不停下来。

他不想再搭理这老东西，扭头看着车窗外面。

几分钟后，干涸的夷则湖出现在切诺基前方。

湖岸东边的雪地上停满了特勤队的军卡和金杯，车阵左边放着那两台大得像火车车厢的超声波诱导仪。

风雪交加，这些大大小小的金属块，就像冻死在雪地上的一群脏爬虫。

司机把切诺基缓缓停在一辆军卡斜后方，然后拿起搁在副驾驶座上的望远镜递给沈敬斋。

沈敬斋接过望远镜一瞧，司机很会找停车的角度，从前面的军卡和一辆金杯车的缝隙里可以看到湖底出口的情况，也能看到左前方七八十米开外那辆黑色路虎的动静。

黑色路虎上的人想发现他们却不太容易。

就算被宫岳发现，沈敬斋也想好了说辞：准你来接你外甥，就不准我来接我儿子？

这次他之所以让浩天加入玄武窟任务小组，就是为了给自己全程监视宫岳找个借口。

不过，最好还是别让宫岳发现他来这儿，以免打草惊蛇。

瞟一眼旁边嚼个不停的老秃鹫，沈敬斋冷哼一声，一百米开外要宫岳的命？吹牛真是不上税啊！

他打电话叫来那人还差不多。那家伙用的是m200狙击步枪，能在一千五百米外一枪爆头。

沈敬斋心里琢磨着，把望远镜转向切诺基左前方五六百米处的雪狼道峡口。

峡口前停着辆军卡，堵住了通往雪狼道的路，大概是宫岳安排的。峡口左右两边山峰的高度相差无几，左边那座二百七十三米，右边的二百八十一米。

跟沈敬斋打听过后，用m200的家伙选了左边的山峰。他现在就屏息敛气埋伏在那山峰上，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沈敬斋也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七八年了，他从没让沈敬斋失望过，是沈敬斋豢养的杀手中最棒的一个。

“哟，有人上来了，得准备一下咯。”

听见老秃鹫快活的声音，沈敬斋放下望远镜看着他。

这老东西正拍掉手上粘的牛肉干碎屑，指着挡风玻璃说：

“是你儿子哦，沈部长，而且两个一起呢。”

沈敬斋来不及为这老家伙的眼力感到惊讶，立刻把望远镜对准湖底的出口。

出现在望远镜镜筒里的果然是浩天、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