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婉君知道,柳白芷很想对她好,可与这样的母爱相比,她更希望温婉君能变得独立坚强。
正是因为如此,能称之为寻常母亲的疼爱并非没有,只是十分少。娘这个词无论是含义还是形象,对温婉君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有时候她会自暴自弃地觉得,无论自己做什么,对于娘来说,都不重要。
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总是隐约觉得,娘并不喜欢自己。
否则怎么会在自己被其他孩子欺负得满身是伤也不会多问一声?
那些孩子骂她是没有爹的孩子,仗着无人替她报仇,便肆意欺负。
她曾经也哭过,可是在哭过之后明白,自己的软弱并不能改变什么。于是她学会了在欺负声中举起石头。
这些并不是娘教给她的,而是自己学会的。
温婉君同南礼善道,她以前总会做一个梦。
梦里自己牵着娘的手,那天的阳光正好,晒得人身上暖暖的,让人都能闻到花香的味道。
娘带了她去了好多地方,还给她买了和隔壁的小花一样的新裙子,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娘的脸上带着那么好看温柔的笑容。以前的娘的脸上总是会带着生病的苍白,可是梦里的娘却很健康,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就像个香甜的桃子。
那个时候她站在街上,闻到了一股特别香甜的气息。
然后娘低下了头来问她:婉君,你想吃蜜饯果子么?
点头,然后又拼命地摇头。温婉君很想尝尝那个甜甜的零口,可是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以任性地说出自己想要的话。她不知道自己点头之后,娘会不会就不高兴了,甚至还会生气地和她说,不要总想着这么甜腻的食物。
可是娘没有生气,她把温婉君带到路边的蜜饯果子店,对掌柜的说:掌柜的,要一包蜜饯果子。好嘞!
过了一会,一个用小纸包包好的蜜饯果子递到了温婉君的手中。温婉君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果然是和想象中一样甜甜的味道。
温婉君吃得很慢,这么好吃的东西这么难得才能吃到,对她来说,就要把这个蜜饯果子的味道深深记在脑子里,这样以后她也可以不再羡慕别人,而是挺胸抬头说,自己也吃过蜜饯果子了,不用羡慕他们。娘就这样看着她的样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到了傍晚的时候,娘带着她来到了一个从没有来过的地方,站在门口,娘蹲下身来看着她问:婉君,刚才的蜜饯果子好吃么?
温婉君认真地点头,很乖巧地回答:嗯,很好吃。
娘的声音很柔很轻:那婉君以后想不想天天都吃到蜜饯果子。
想!温婉君的回答毫不犹豫,甜甜的东西对孩子的吸引力总是巨大的。
在那里天天都可以吃到蜜饯果子哦!娘指着前面的院子说,以后婉君要生活在那里了,每天都会有甜甜的好吃的东西。
那娘不一起么?温婉君看着娘,隐约意识到某些让她不那么开心的事要发生了。温婉君下意识地握住了娘的手,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娘会常来看你的。娘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然后温婉君便从梦境中惊醒了。
她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梦醒的时候,手里还握着一颗蜜饯果子,而她就靠在在柳府的门外。她慢慢地把那颗蜜饯果子放在嘴巴里,品尝着那股味道。
这蜜饯果子确实很甜,可是温婉君却从这甜甜的果子里,品尝出了一股苦涩的味道。
因为这个蜜饯果子不断提醒着她,以后,再也没有那个时而严厉,时而温柔,却真心念着她好的娘陪着她了。
南礼善并没有想到蜜饯果子对于温婉君来说意味着这样的过往,他下意识握紧了温婉君的手。
温婉君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道:过了这么多年,其实我早就没事了。我一直以为,蜜饯果子就代表了娘最后的味道。我在柳府的时候,时不时也会生病,可是和娘说的不一样,我并不能经常吃到蜜饯果子。只是有时候老嬷嬷心疼我,会给带来偷偷藏着的大红枣,让我清一清口中的苦味。不过就像娘说的,如果太过贪恋果子的甜腻,等到吃着苦药的时候,就会耐不住那股苦味。我也就不怎么吃甜的了。
温婉君看着眼前摆着满满当当的蜜饯果子继续道:小先生,我一直以为,这些会是我最难过最不想回忆的事情。可是现在却发现,原来也没有什么那么大的感伤……她抬起头,看着南礼善,微笑着道:小先生,谢谢你。以后蜜饯果子就不仅仅是苦药,还有你陪在我身边的感觉,不是吗?
南礼善听到这话,觉得比这蜜饯果子甜多了。他咬了口蜜饯果子,笑容中满是温柔的宠溺:嗯,是啊。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温婉君说的这些话,不仅仅是让南礼善觉得开心,更重要的是,这是温婉君对南礼善敞开了心扉,她开始能将自己的过往一点点拨开,说给南礼善的同时,也是让自己重新去面对。
成长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可是能直面痛苦的人,才能变得更加强大。
分别之前,南礼善道:明日你便随我去个地方。
温婉君好奇道:去哪?
南礼善轻轻捏了捏温婉君的鼻子,道:我去给你请了个医生,让他给你把个脉。
温婉君低头小声道:我又没生病。
南礼善笑道: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得大夫说了算。说定了啊,你可不许跑。这大夫可花了我不少钱呢,你若不去看,就把钱赔我。
温婉君在南礼善面前逆来顺受惯了,就算南礼善这般说,她也不敢真的不去,温婉君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南礼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明儿见吧!
温婉君依依不舍的行了礼:明天见。
真好,明天还能再见。
南礼善看着温婉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才慢悠悠地转回身,往回走。
他并没有一路回自己的小院,而是七拐八拐地走进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中。周围没了人,便显得这小巷格外安静。
南礼善突然开口道:跟了我这么久我,你不累么?
孟昶从阴影中走出来,一身黑衣丰神俊朗,脸上看起来也是笑意盈盈,却因为没有通透到眼底,怎么看怎么都有些敷衍和假装。
南礼善弯了弯嘴角,脸上看起来倒也有笑意,只是这般笑意比孟昶脸上的更敷衍。
好久不见。先开口的人是孟昶,口气里十分轻松,就像是真的故友重逢。
好久不见。南礼善显然对眼前那个人算不上熟络,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算不上欢迎。
你还是这副样子,长了这么张看着还算不错的脸。明明对谁都一副敬而远之,却要做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假惺惺样。孟昶抱着手看着南礼善,口气略显尖酸,显然对他而言,褪去伪装,剩下的并不是友善。
南礼善显然已经对他的态度习以为常,他道:彼此彼此,你也永远不过一副看谁都不顺眼,却偏生挂着笑容的模样。
孟昶冷哼一声道:也就是对你如此,对其他人,我还不至于如此。
你好友是咎由自取,与我无干。你纵然看不顺眼我,也救不了什么。南礼善无所谓道:不过既然你这般看我不顺眼,你跟着我做什么?
孟昶道:听闻你来了,我好歹也算是个旧人,自然是来向你问个好。
南礼善点点头:哦,那寒暄已经结束,我可以走了吧?说着便转身要走。
孟昶扬声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
南礼善回过头,淡淡道:身为沈石楠的好友,你在这的原因很难猜么?不过我想奉劝你一句,不要来打扰婉君的生活。你该回京城,好好完成你好友给你的托付。
孟昶冷笑两声道:这话该我说吧,三皇子。
南礼善通道这般略显咬牙切齿的话,微微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孟昶道:没什么,三皇子的身份太高,若是这般肆意妄为,恐怕会伤人伤己吧。
南礼善不悦道:西商朝的将军之子,这个身份也并不会比我更合适。这种如同小儿吵架般的反驳,倒是和南礼善寻常的样子很是不符。不过或许因为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孟昶,这般形象要或者不要,并没什么大碍。
孟昶见他已将自己的身份说出,便也明白这般争执毫无意义,他道:看这情形,三皇子是不打算让步了?
南礼善觉得他这话说得莫明,啼笑皆非道:这世间不是什么都能让步的。
孟昶道:那便各凭本事吧。
南礼善终算弄明白了孟昶是来找他示威来了,不过这在南礼善看来如同这般跳梁小丑般的模样,实在也不能动摇南礼善什么。
南礼善看着孟昶离开的方向,阴测测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看来真的要做些什么才好。
无论怎么说,这人到底是和那个混世魔王李四有着血缘关系。
遥远的李四,为此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