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项然找了个借口让温婉君先去休息,自己便带着孟昶先去安定,再四下逛逛。
钱项然倒是拿出诚意十足的待客之道,带着孟昶在城中转悠了一会,把好玩好吃的认认真真地介绍了个遍。
孟昶倒也什么都不瞎问,钱项然介绍了什么,他也只管听着,或真或假地迎合着。
最后两人来到茶馆中,钱项然就把一杯热茶送到孟昶的面前。
孟昶将茶一饮而尽,随即把茶杯握在手里把玩。
高手过招,都看谁先开口。有人喜欢先下手为强,也有人喜欢后下手掌控。
孟昶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更喜欢主动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孟昶道:钱公子带我转这一圈,可不仅仅只是带我四处看看吧?
钱项然笑道:这话该我问,孟公子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孟昶道:确实有。孟昶正色道,我想问,温小姐,可有婚配。
钱项然全然没想到他这一问居然说问这个,实诚道:尚未。
孟昶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
钱项然又停了一会,却没有听到孟昶后续的话,有些奇怪道:没了?
孟昶嘴角一扬,反问道:不然呢?
钱项然神色清明:我原本以为你还会说些别的。
孟昶笑道:钱公子想知道什么?说我的身份?我的来意?我到底想做什么?这些是你们想要知道的,并不是我要说的。我唯一要解释的,便是我并无恶意。
钱项然道:我为何信你?
孟昶道:我想,你不妨问问温小姐,你们南朝人常说,棋如人。其他的,我想就算我不说,你也迟早会知道的。或许比起我说的,你更愿意相信自己查到的,不是吗?
这样的聊天并没有给钱项然什么特别的信息,倒是让他觉得,至少眼前这个人比预想中的更坦诚,他并未隐藏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堆砌大堆的谎言,因为他太清楚,在钱项然的面前说谎,无异于自掘坟墓。
是个聪明人。
钱项然亦不再多问,毕竟孟昶说的没错,就算他说了,凡话也只能信七成。
不过钱项然却知道,孟昶提问的那个问题,会是他今天说的最真的话。
钱项然不知道为何觉得有点头疼。
孟昶得空就和温婉君下棋,成功让她从孟公子这个称呼变成孟大哥的时候,他有点头疼。
孟昶在雅集上显山露水地大展了一番身手,得到了无数赞赏额时候,他也有点头疼。
他最头疼的是,就单他看来,这位孟昶也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待人有礼,言之有物,举止得体,长得也好。
这样的人想让人讨厌,着实不容易。
钱项然明明是个儒生,如今却有点想求生拜佛,南礼善快点结束手上的事,早日回来。
或许是上天真的看到了钱项然的诚心,半个月之后,南礼善还真就回来了。
钱项然看到他脸上不能掩盖的疲倦,便知道他这是紧赶慢赶才回来的。
钱项然很想松一口气,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其实没法松口气。
孟昶好歹已经在温婉君面前混了个脸熟,但是南礼善这边,却是和温婉君连相认都还没相认,更谈不上什么进展了。
钱项然想到这茬,不由同情地拍了拍南礼善的肩膀道:路漫漫其修远兮。
南礼善:……
不过无论如何,人回来了就好。
在南礼善离开的这段时间,钱项然也并非什么都没做。他旁敲侧击地试探过多次,温婉君虽然对身份悬殊这件事心有所忌,但是对南礼善的感情终究也不是假的。彼时她年纪虽小,也不算通人事,但是对南礼善早已不限于崇拜之心。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接触了更多的人,也更清楚地认识到南礼善与寻常人不同。她几位朋友的身份地位也都不一样,她却从未把这些放在心上。可是对南礼善却并非如此。这都是因为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些都会成为她的顾虑。
孟昶的示好温婉君并非看不出来,而正是因为看出来了,反而更加明白自己的真心。
这对南礼善来说,已经算是最好的消息了。
钱项然提议道:我觉得还是要快刀斩乱麻。
南礼善举棋不定:会不会刺激到她。
钱项然真诚道:要是你再打算慢慢来,这媳妇转手就没了。就问你想不想娶吧。
那不用考虑了,钱项然道:为了让她稍微缓和,我会设个局,或许能让她提前有准备。
南礼善道:什么局?
那当然是棋局。
以棋会友,而最重要的是,温婉君对南礼善最熟悉的,便是这棋道。
钱项然的这个局也不算新鲜,便是下盲棋。找个由头,说这人是个棋痴,却不露面,来的人在棋盘上落子,而后小厮记录在纸上,过一会再把下一步的棋谱传出来,由小厮落在棋盘上。最后的赢家会得到一定的奖品。当然,至于和你下棋的那个人是个公子还是个小姐,是个少年还是个老者,你都未必会看到。
这样的棋会倒也很风靡,以前温婉君不想见人的时候,也这样下过。
这次的棋局便由南礼善来下,人人可以和他对弈,只是若输了,就得满足他一个条件。当然,这个条件一定会在输掉的人的承受范围之内。这其实都是个赌注,想要钱的人,可以来赌,想要名利的人也可以来赌,反正只要你玩得起,都可以来。
钱项然都想好了,若是温婉君输了,那南礼善就提出要和她见面就可以了。若是温婉君同意见面,那自然最好。若是她识破了南礼善的棋路,最后不想见面,那也只能再另寻他法。不过单从棋路而言,已算是告诉了温婉君,自己来了,让温婉君有个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不会太不能接受。这件事听起来总是有益的,南礼善自然也同意。
有棋会,温婉君一向不太会错过。南礼善在二楼,微微挑开个帘子,往下一看,已经坐了不少人,而温婉君坐在角落里,认真看着棋盘。
南礼善心中雀跃,想着离见面的时间着实不远了,便放下帘子,专心下棋。
南礼善心思缜密,哪怕是一对多也不在话下,但是唯独有两份棋谱,让他踌躇已久。一份风格缜密,心思细致,便是温婉君下的。一份棋风诡异,兵行险招,想来便是出自那个孟昶的手笔。
这些年温婉君棋艺大增,南礼善单独对她还不至于落败,但是还要分出一半的心思来对付孟昶,自然陷入了一番苦战。
南礼善难得一改风格,费尽心力进攻,好不容易逼迫孟昶在中盘认了输,待他转头去看温婉君的棋谱时发现,他原本误以为的一步废棋,成了最关键的一步。她早就下好了套,就等着他一步步往里跳,最后一拉口袋,把人封死在里面。
南礼善有些心烦意乱,后面的局也有了失误,最后半子落败。
钱项然看到这局势,心道这下完了,以温婉君现在的心绪,恐怕根本不会提出要与下棋人见面。说不定还会提出下棋人永远不得再来的要求。誓言已经许下了,这时候违背就是不仁不义,之后再被人窥破南礼善的身份,恐怕还会送他一个背信弃义的污名,更是难以收场。
算来算去,把这三皇子会输的事给算漏了。钱项然心道,当真不应该对这三皇子太过自信。
孟昶这边中盘告负之后便一直在一旁留心温婉君的棋局,他细细盘点了一番,实事求是道:若这人只与你一人对局,恐怕输的人就是你了。
孟昶原以为温婉君会对他的话做些反驳,却不想温婉君一直对着棋盘,不发一语。
孟昶觉得事不对劲,举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婉君,你这是怎么了?
温婉君回过神来,转头看着孟昶道:没什么,刚刚还在想棋局。
孟昶到底也是好棋之人,对温婉君的话不疑有他:这局棋确实精彩,往后可以再做复盘。孟昶见有小厮出来,便想起那个赌约,笑道,说起来,这人很有意思,婉君你想好要提什么要求了吗?
温婉君神色还有些茫然:要求?哦……对。
孟昶越发觉得下过棋的温婉君有些魂不守舍,他伸手探了探温婉君的额头道:也没发烧啊,怎么魂不守舍的。
温婉君稍稍避开了孟昶的手,沉默了一会,深呼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好了,拿纸笔来吧。
小厮送上纸笔,温婉君迅速落下几个字之后,便叠好给小厮:麻烦送给那位下棋的人。说完,自己便站起声,转生而去。她身旁的孟昶也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南礼善在拿到字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不仅冰凉,而且还在颤抖。
这或许是他活到现在,最紧张的时候。
他的脑子里想了无数的可能,或许温婉君觉得是他在耍自己,十分生气,对他痛骂了一顿。或许温婉君根本没猜出来他是谁,随便许了个愿望。这字条就像是张审判书,而最好的那个,南礼善却发现,自己在这一瞬根本想都不敢想。
南礼善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慢慢打开了字条。上面写着:
小先生:明日午时茶馆见。芸篱上。
巨大的欢喜慢慢占据了南礼善的心,他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