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浮梦知道姜锦堂不会用这些事来骗他，说出的话必定是事实，她实在难以把听到的这些事联想到那个看起来还算温文尔雅的人身上。

姜锦堂看着浮梦道：这便要问你了，你可还记得在他的梦境里看到过什么吗？

李崇渊看出浮梦心中的郁结，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你若是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那便不说。

浮梦看了看众人，最终点点头。原本这些话她也要同李崇渊说的，只是当时对她来说，白飞书还只是个故人罢了。

没想到如今是另一番情境。

当初浮梦被关在羽族之地，羽族的牢狱是一座水牢。羽族最是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这个水牢设计得十分巧妙。

就是在水面上悬挂着一个小笼子，把犯人关在这小笼子里，受罚的时候，就把这个小笼子降到水里去。

和寻常的那种把人用架子绑了，就直接降下去，不给人半分挣扎的余地。羽族这个看起来要好受很多，你还能挣扎。其实更可怕，你就看到自己的脚下一点点满上水，你迫切地想要逃离这水，在笼子里横冲乱撞，最后发觉一切都是徒劳，整个笼子都会被浸透。

浮梦虽然被关在这了，但是羽族之王并没有为难她，所以就只是这么挂着，并没有人对她行刑。

浮梦被关在笼子里，只觉得无趣地紧，所以她盯上了被派来看守她的少年。

水牢常年潮湿，羽族的天性不喜欢被这种水汽沾染，所以并不会有羽族心甘情愿来当看守人。何况浮梦又不是重犯，这白衣少年看起来就是被人安排来的，满脸就算写着不高兴，却也没有拒绝。

看来是个受尽欺负，已经习惯逆来顺受的少年。

浮梦闲来无聊，自然会对这个少年这个唯一的活物充满兴趣，没事就找他聊天，聊天的内容天南地北，不过那少年一直沉默着，不会理会浮梦。

所以大多数时间都是浮梦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便是这样，浮梦也觉得那个白衣少年有在听，只是不回答她罢了。

浮梦会问道：你是个什么鸟儿啊？长得倒是很好看。我猜猜？你穿着白衣，所以真身也是白的吧！我猜猜，白鹭，雪雁，白文鸟，白鸡，白鸭……前面还算正经，后面明显就是在一通乱说，浮梦看着少年越来越沉的脸，吐出两个字：白鸽。少年明显一愣，转头看了浮梦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浮梦还在说个不停：你们鸽子也和其他鸟族一块修行？听说其他鸟族对这种和人比较亲近的鸟族都不太友好。他们既然派你来看守我，应该也差不多吧。不过没关系，他们嫌弃你，我不嫌弃你。要不你也理我一下？

白衣少年还是一句话不说，这下连看都不看浮梦了。

没多久，水牢里也来过一个黑衣少女，如今细想，那便是燕子了。

少女是来同少年辞行的：我要离开了。

白衣少年问：去哪？

燕子道：外面的世界。

白衣少年点点头，过了许久，终只有一句：祝你好运。

燕子对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嗯，也祝你好运。

浮梦看着燕子离开，好奇道：她是你朋友？

白衣少年难得回应地点点头：嗯。

浮梦道：那你为什么不跟着她走？

白衣少年转过头看着浮梦：问为什么要走？

浮梦用着十分平淡的语调道：你在这吃不好，穿不暖，还睡不好，留下来做什么？

白衣少年顿时用极其锐利的眼神看着浮梦，近乎逼问的语气：你怎么知道？

浮梦想了想道：看你这瘦如干柴，衣不遮体就知道啊。不过吃不饱倒是无所谓，反正妖怪都得辟谷，穿不暖也无所谓，反正妖术可以保暖。但是睡不好……浮梦欲言又止，这白衣少年身后巨大的梦魇，都长成这样了，恐怕不会是一两天睡不好。只是这个年纪就有这么大的梦魇，心中执念必定不小。浮梦想了想还是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答案：我就是知道。

说了等于没说。

被看穿的白衣少年，却懒得和浮梦多话，撇过脸，看也不看她。

浮梦坐在笼子里，看着那黑衣少年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梦魇，一挑眉道：我说，做个交易怎么样？我让你从此以后能睡个安稳，你帮我一个忙。

白衣少年还是没有回头，就像没听到浮梦的话。

浮梦继续自顾自道：这个交易很划算的，妖最要紧的便是能沉下心来，你既睡不好，自然也无法沉下心，这可不利于你的修行啊。再说了，我要你帮的就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忙。

浮梦的说辞终于让白衣少年转过身来：你要让我帮什么忙？

浮梦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帮我传个话，送封信就行。

听到这，姜锦堂突然明白：当初给我送信的人就是白飞书？

浮梦点点头：嗯，其实那个‘告诉父母’的主意是我想的。毕竟羽族之王虽然把我关了起来，但是迟迟也没想出个解决方法。我和他这么耗着也不是回事。所以我让白飞书帮我去给羽族之王传了个话，意思就是，虽然我知道错了，但是你也不信，那就找个你信的人来给做担保。于是羽族之王就问我，要给谁写信。所以才把姜糖你给请来了。其实羽族之王也不信这么个小妖会与姜锦堂这样的大妖有交情，但是结交并没有坏处，也就让人一试。

羽族之王把这事放在心上，自己还写了信，下面的人可不这么想。若浮梦说的是假话，那这就是被耍了一顿，然后白跑一趟。

所以被派去的人自然也就是白飞书了。

浮梦道：白飞书去找你之前，我进了他的梦，顺手把梦魇吃了。

那时，浮梦让白飞书来到笼子面前，同他说：你靠着笼子睡着就行了。

白飞书一脸不信：真的？

浮梦拍着那笼子道：放心吧，有这玩意在，我跑不了。

白飞书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选择走到了笼子旁边，姑且算是相信了浮梦。

白飞书入梦很快，浮梦对这倒是不惊讶。梦魇越大的人，越容易入睡。因为梦魇更希望能获得力量，从而控制身体。但是人却会因为梦魇的强大，而变得四肢无力，无法支撑。

浮梦轻触了梦境，就将梦境之门打开。浮梦心中暗道，好在白飞书的梦境并不如他对外时那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不需要耗费力气去开门。

白飞书的梦境，很冷。

如果不是因为浮梦知道白飞书是只白鸽，看到这般梦境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别的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巢穴，阴寒得让人都有些受不了。但是白飞书却待在这，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角落里，如果不是因为那是白色，或许就会被就此忽略掉。

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从巢穴外走了进来，用脚踢了踢白飞书：喂，起来了，门口给你留了口吃的。

听到话的白飞书勉强站了起来，一摇一晃地往外走，巢穴之外有阳光，有微风，有还算看起来好看的风景，但是白飞书都没有欣赏，而是看到了那一小块肉，他努力地咬了咬，但是还是压不住心头烧出的难受。好不容易吃了两口，却终究靠在边上都吐了出来。

鸽子不吃肉。

那个巨大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后，嗤笑出声：果然是个小鬼。肉多好吃啊，你不吃，我吃。浮梦看清，那个巨大的身影，是一只老鹰。

老鹰一口就将那一片肉吃了个干净，随手丢了几颗稻谷在白飞书面前：哝，你吃这个吧。吃完了，就滚吧。

白飞书睁着眼睛看着他，老鹰挥了挥翅膀道：我这实在是不会养鸽子，你也瞧见了，我吃肉，但是你不吃啊。从这往南飞，你就可以看到人的城镇。听说人都爱鸽子，你也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以后一日三餐，都有稻谷吃。反正你也不知道你爹娘是谁，说不定遇上的谁就是你家亲戚。

白飞书小小声地说：你放我走？你不是一直都要吃了我吗？

老鹰嗤笑一声道：你身上没个几两肉，吃了还不够塞牙缝的。当初我也不是想吃鸽子蛋，这不是抓错了么。既然你能活下来，那便当是老天开眼了。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走吧，走了也就别回来了。

白飞书看着老鹰，不说话。

老鹰继续道：将来别同人说你认识我。老鹰无论在哪，都不是什么好名声。老鹰用翅膀按在了白飞书的头上，声音苍老，小家伙，外面的世界比我这巢穴要更冷，更阴暗，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白飞书没有回答，它低着头把老鹰给的稻谷吃了。这稻谷是新鲜的，也不知道老鹰是飞了多远才给他寻来的这些熟透的稻谷。这也是他好不容易吃上的一顿饱饭。

老鹰见他都吃完了，眼见着他还要往巢穴里走，老鹰两个翅膀一收拢，振翅一飞，将白飞书用爪子抓住了，直直飞了出去。

白飞书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老鹰掠过高空，将他直直丢了下去。

老鹰的声音从高空传来：小家伙，好好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