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鑫压了压自己紧皱的眉心道：她想要解救众人，又为何要对我娘下手，我一没招惹她，二没得罪她。识香高手哪都有，她想当她的英雄，我又没兴趣。

翠玲连连摆手道：公子，这事真的和金爷没关系。

钱鑫一抬头，隐含怒气：什么叫和她没关系？

翠玲神色严肃：公子，原来你真的没有发现啊？

钱鑫被她这眼神吓得一愣道：发现什么？

翠玲道：夫人心怀死志。

钱鑫怒火更甚，张口就要否决：你胡……

翠玲看他的眼神没有半分害怕，就这么直直的看着他，仿佛一定要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

钱鑫闭上眼，压下心中的怒火。

连翠玲都看出来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只是他一直都不肯承认罢了。

翠玲道：公子，夫人和老爷的关系，好吗？

钱鑫嘴上讥讽道：天天吵，怎么会好？

天天吵，关系就真的很差吗？

钱鑫想起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父母又吵架了，钱父第二天就出门采买香料。

那时候也是雨季，钱父要去的地方也深陷雨季，暴雨连绵。

钱母从钱父走的那天开始，每天就坐在门口，神色紧张地往外张望。就算是坐在屋子里，坐着什么事都显得那么心不在焉。

钱鑫年小，不明白钱母这样的焦躁，小声问道：娘，你怎么了？

钱母嘴硬道：我没怎么！

钱鑫小声道：可是娘看起来怪怪的。

钱母叹了口气道：娘只是在看这天什么时候能晴。

钱鑫好奇道：娘我们又不用种田，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不是下雨啊？

钱母望着窗外幽幽道：在意的不是雨天，而是在意在雨天中行走的人。

钱鑫看着母亲的神情，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而等他想要明白的时候，钱父也变得比以前对他更严厉，要求更高。

当他兴高采烈地拿出自己制成的香来到钱父面前的时候。

不仅没有得到奖励，反而是深深的训斥。

钱父希望他不仅仅只是模仿，而是能开创出自己的香之配方的时候，他便觉得烦躁和难耐。

从那时候开始，钱鑫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致去探究父母之间的感情。在他心中，甚至恶意地想，父亲遇上这么个天天和他吵架的妻子，就是他最大的报应。钱鑫把自己无法探究出香道的烦躁加注在对父亲的态度上，有时候他希望母亲闹得更大一些。

大概是为了看父亲头疼的表情。

可是只要细想，就能发现父母感情的深厚远超乎他的想象。

若非感情深厚，钱父不会一再纵容钱母的行为，若非感情深厚，钱母大可以改嫁，而不用肩负起这样沉重的责任。

钱鑫其实在母亲去了坟前，听到她絮絮叨叨的说法，就已经明白了钱母的心思。

既然钱鑫已经长大成人，那钱母也想走下黄泉，陪钱父。

翠玲看到钱鑫的神情，想来他也已经猜到了，方才继续道：其实在夫人走进赌坊的时候，金爷就看出来了。其实金爷真的不是因为那是你娘，才特别注意，而是，当时夫人的眼神。金爷说，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要完成最后一桩心愿。所以金爷找了人，使了点手段，让夫人上了二楼，激出她的胜负心，让她心无旁骛地享受牌。这样她想要死去的想法会被一点点延迟。翠玲看着钱鑫，停了片刻道，公子，金爷一直在帮你争取时间。她希望你生为人子，要有人子的担当。公子，你真的有认真了解过您的娘亲吗？

钱鑫沉默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翠玲也没有打扰他，给他沏了一壶新茶之后就退了出去。

那是钱鑫要面对的事，不适合她这个外人多嘴。

第二天，钱鑫见到了金淼。显然翠玲已经把昨天的事和金淼说了。

就算钱鑫知道了金淼帮了自己什么，也不可能指望钱鑫对金淼说出谢谢这句话。

钱鑫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金淼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帮你。我只是不希望有人走出五红坊就死了，对赌坊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当然是睁眼说瞎话，哪个赌坊不都背着几十条人命。

哪有赌坊会在乎这么个老妪的性命。

金淼接着道：不过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所以我们只是等价交换，你不用放在心上。

钱鑫冷笑一声：也对，五红坊怎么会做亏本生意。

金淼点头道：不过我这次来，倒是真的想和你做个等价生意。

钱鑫问道：什么生意？

金淼朝着旁边的人点了点头，仆人便把手中的木盒放在了钱鑫的面前。

钱鑫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朵红色的花。

浮梦在看到那花的时候，瞳孔猛然紧缩。

浮梦对那花太过熟悉，每次去地府的时候，都会看到。

是曼珠沙华。

钱鑫倒是没见过，拿出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道：这是什么花？也没香味。

金淼道：钱公子可听说过，曼珠沙华？

钱鑫道：听说过，地府之花。钱鑫又看了一眼花，轻蔑道，你是想说这就是曼珠沙华？不可能，既然是传说中的话，那又怎么会在人间？

金淼道：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地府既然是阴魂聚散才能形成这花，那在人间找到这样的阴魂聚散之地，当然也可以催生这样的花。

钱鑫眉头一皱道：你想做什么？

金淼嘴角带笑：我听说钱公子一直在研究一种全新的香料，与世间已有的香料都不同，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到公子？

钱鑫眉头皱得更深：这花无味，并不是香料。

金淼笑容多了一分：没想到钱公子也有走眼的时候。不过也对，毕竟钱公子没有见过这样的花。

金淼又朝旁边的人抬抬下巴，仆人递上了另一个木盒。

金淼打开，里面是一些艳红色的粉末。

金淼道：这是曼珠沙华的粉末。说着金淼捏起一小撮这些粉末，洒在了香炉里。

钱鑫既是香料商人，自己的房间里自然也常年点着香，今天点的香香味本是十分淡雅，却在触碰到那些粉末之后，整个香味都变了。

并不是变得更浓烈，而是变得更淡雅，却又让人回味无穷。

就像一道美食，你吃第一口只觉得好吃，从第二口开始，就会停不下来，只觉得这美味每一口都像是第一口，充满新鲜感又有了新的体验。

钱鑫显然没有遇上过这样的香味，顿时深呼吸一口，脸上的神色变换了几个，最终停留在惊讶上。

金淼很欣赏钱鑫的这个表情，是惊讶，而不是沉迷。

钱鑫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他把欲望虽然都放在心里，却是赤裸裸的存在。若你想知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

这样的香味，钱鑫的脸上并不是想要将这些东西据为己有，而是思考。

思考怎么样才能把这样绝妙的香料用到最佳。

金淼笑道：那这香料便交给钱公子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钱鑫道：这些我有什么好处？

金淼眉一挑：钱公子不是希望能够有世间独一的香料配方吗？这不正是个机会？

钱鑫继续道：那你有什么好处？

金淼看了他一眼，嘴角依旧含笑，眼神却有些凉：我？活下去。

钱鑫并不知道金淼说这话的意思，金淼也没打算把一切都说得详细。

钱鑫只是觉得，也好。

如果真的是等价交换。

钱鑫手里握着曼珠沙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进入了痴狂的地步。

他真的想要做到。

他也真的做到了。

世间独一无二的香，成为一种人人为之痴迷也愿意为之痴迷的毒药。

每一次的曼珠沙华都是金淼找人送来的，而金淼再也没有来过。

钱鑫问翠玲，翠玲也只是摇摇头，说实在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直到桃花她们来买了一次香。

闻出了这香中蕴含的不一样的原料，带来了官府的人。

官府中自然有金淼的人，他们原本得了金淼的好处，只是想不管不问。

可是花界既然打算插手，那便不仅仅只是这样放点风声罢了。一察觉这些香本就和官府的人有联系，那自然会找到更高的官员，一层层施压，逼着他们一定要做出决定。

官府的人也是要命的，自然也不敢真的抗命。

金淼得到消息，来找钱鑫。

金淼比之前的脸色好了不少，至少已没有苍白到无力的模样，就像是风一吹，她就会随着风飘散在空中。

金淼和钱鑫对坐片刻，却都没有开口。

许久，钱鑫道：我娘现在怎么样了？

金淼叹了口气道：你为何不去看她，总是要问？

钱鑫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神态来面对她，我原本想，等我鼓足了勇气，拿得出傲人的能耐，告诉她，没有爹还有我，我希望娘能记得还有我。可是……钱鑫自嘲一笑道，怕是没有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