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苟且
作者:方男      更新:2020-03-10 17:38      字数:4255

以前做混混时,觉得这社会,太复杂了。

现在正儿八经地读了些书,想要干点正经工作,仍觉得,这社会,太复杂了。

可我,为何仍在这里?我在期待些什么?也许,只一瞬,只一眼,便能抵过所有那些漫长岁月。

于是,我仍在这座城市,苟且而活。

书到用时方恨少,从小就听人说的大道理,现在才真正是深有体会。

第一份工作,我没做多久,便由于零业绩,被迫离职。

第二份工作,我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了三个月不到,刚开始,我那主管很是看好我,因为觉得我热情,他说,只要保持这样的热情,一定可以将业绩做好,后来,有个客户竟投诉说我是个骗子,虽然我极其莫名,自认不过是热情了些。

第三份工作,我是被开除的,那时候我的主管常常对我嚷嚷的几句话:逻辑!逻辑!什么是逻辑?!你做事能不能条理性强点??能别想一出是一出,行不行??甚至,那位主管有一天特无奈地摇摇头说:“南小悠,你能不能坐有坐相?能不能别把腿搁在椅子上?能不能别抱着双手凝视电脑,那电脑里不会有敌人或者怪兽爬出来……”

尽管我特郑重其事地回答:“能,能,能……”,那位主管只叹了叹:“算了,你走吧。”

现在的这份工作做了几个月,我比先前更加的努力,因为足够的勤快,我搜罗了比别的同事更多的信息资源,不过那些老外客户时常投诉我报价单做的不清不楚,于是公司不得不转给别人负责。

是以,我时常遭那女老板喝斥,却也在这家公司留存了下来,大约,老板对我的态度是:用着不顺,弃之可惜。

偶遇一次阿拉伯高端买手,我在网上搜寻了关于这家阿拉伯公司的所有信息,得知他们对于我们产品的采购需求每年达百万,于是,我带着报价单斗志昂然地去了。

到了那里时,前台的工作人员将我安排在一处颇具设计感的接待室,五角星形的桌椅,连置在精致木盘中的餐巾纸也是带着印花的深蓝,处处透露出独具一格的高端、内敛的品味。

大约等了半小时左右,那位阿拉伯老板走了进来,身材硕高,他同我握了握手:“nicetomeetyou.”

我灿然地朝他一笑:“nicetomeetyou,too.mr.kit.”

坐下时,我闻到浓浓的古龙香水的气息,还有,淡淡的洋酒味,这洋酒的味道比那香水味好闻一些,我将报价单双手呈给他时,微笑礼貌地说:mr.kit,thisisourpricelist.

看他衣着深沉,却并没有很严肃,笑笑看了我一眼,只说了句:“thankyou.”

然后拾起那报价单靠在椅子上看,那人虽嘴上总挂着笑,我却不觉得他笑得亲切,反而是远远的傲然疏离的气息,尤其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深沉得让我想到一种动物——狼。

那人看报价单时,环境突然幽寂,半响,他没有抬头,只对着那报价单说:“南小姐,你们的价格太高,对不起,我不能用你们。”

我心中一沉,这单才开始,就已结束,这个月的业绩又要完蛋,但又一惊,希望之光乍现,他竟然说汉语!他说汉语的话,那就太好了,如果他这句是用英语说的,我会因为词汇短缺而不知道怎么接,是以,这单生意八成已是结束,但是如果他懂汉语,我就有话说了,因为我这人的热心,那些英文表达不出。

“mr.kit,您的汉语说的好好噢,我们国家的语言那么麻烦,您竟然也会,您一定特别厉害。”拍马屁对我是个简单的活,金毛上身就行了。

他抬头朝我一笑,“谢谢。”

“您的办公室设计得好独特,您一定是个特别有品味的人。”

“谢谢。”

“您……”

我正打算再接再厉的,门口前台那位工作人员端进来一杯饮料,轻放在他面前台子上,杯中碧橙,杯口抹盐,是玛格丽特。

他端起时,抬眸朝我看了眼,面无表情问:“南小姐,喝点什么吗?”

我笑笑:“我也喜欢这种玛格丽特。”

那人一笑,朝前台那位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那工作人员便又端来了一杯,我道谢着接过。

“mr.kit的办公室竟有专门的调酒师,好羡慕。”我说。

“只是我的爱好。”那人喝了口酒,淡淡说了句。

我端起面前的玛格丽特,喝了一大口,甜咸适中,冰凉入胃,让人神清气爽,便随口一问:“mr.kit在这之前是不是有喝ricard?”

那人目光一闪,略觉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我轻轻一笑,“噢,我闻到了。”

那人听我一说,笑了笑,说:“看来南小姐,同我一样,是个爱酒的人。”

“mr.kit也爱酒,那真的太好了,我认识几家不错的酒吧,如果mr.kit有空,哪天我可以带您去尝尝。”我端出自己的唯一的长处,就是熟悉各种大小酒吧。

“好啊。”他对我稍稍举了一下杯,深邃眼神中微眯着居高临下、审视的笑。

后来,我们没再谈工作,我回到公司后将“1980”的地址发给了他,并附上一句: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们可以过去喝一杯。

那人没回我的信息,一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打给我,问我有没有空,说想请我喝一杯。

于是在“1980”,我胡乱推荐他喝了几种,我负责殷勤地倒,他负责喝,一直到最后,我在门口目送他醉巍巍地上了车。

金毛过来一手搭我肩膀上,一笑说:“悠悠,你这是明显灌酒啊。”

我抱着手,挺满意这战果,说:“我算是懂了,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就是你一杯啊我一杯,哥俩一好,单子就签成了。”

“不错啊,懂应酬了,孺子可教。”金毛说。

我听了他这话,当场有些呆茫,想不到自己第一笔订单的成交,竟是在“1980”跟金毛学的??竟用的是这混混的套路!

难道这真是“狗改不了吃……”,我没敢继续想,回到住处后,拿了本古汉语书,念经似的念了起来……

是以,过程不值得骄傲,但是结果很好,我成功地在这家公司混了下去,有了这位阿拉伯土豪客人的长期固定订单,日子凑合着还算能过。

时间消磨掉了很多的东西,比如悲伤,比如思念,一切归于平淡,可是终有些遗憾,即便是漫长的岁月,也无法填补。

窗外的星月依旧,于是,人的心依旧。

已是深夜,习惯了晚睡,便独自看会儿书,忽而手机响,能在这深更半夜打给我的,也只有1980的人。

我接了电话,金毛莫名奇妙地,一开口便问了句:“你那位叫谢潇的同学,有钱吗?”

我茫茫然:“嗯,有钱啊,他家做石油生意的。”

他在那头豪爽一笑,说了句:“好咧!”就挂了电话。

好咧?我有些懵,才想起那天谢潇在班级群里公开问求:市里比较受欢迎的酒吧,谁知道?

我自是心向着1980的,于是就随手打了个数字“1980”上去,后来他们在群里讨论,貌似是谢潇失恋,心情不好,我也没再理会,看来,我暗自笑了笑,他还真去了。

已入了睡,手机又响,一看仍是金毛打的,刚接,那头金毛挺焦急地说:“悠悠,你同学家在哪啊?他喝多了,不省人事!我没法弄啊!”

我还没醒转,脑子正晕,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于是丢了句:“不知道,让他睡包厢吧。”挂了电话,倒床继续睡。

电话再次响起,我无奈又接起,不耐烦问:“又干嘛?!”

“南小悠!”那头却是谢潇醉醺醺的声音:“你同桌抢了我初恋啊,我的初恋!吴菲,她可是我的初恋啊!你知道吗?”

我顿了顿,沉默着没有同他说下去,挂了电话。

夜色寂静,窗外点点的星晦,我靠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心中似被抽走一切的空落,这五年多来,我曾还在渺茫地期待些什么,也许是一个突然联系的电话号码,也许是一场擦肩而过的短暂相遇,也许是一场小雨,我在街头,他在街尾……终究不过是失去的已不再来。

昏暗之中,我独坐着,最终只得自嘲一笑。

第二天,心情低迷,于是约了夏木在虞记老规矩,喝啤酒、吃烧烤。

她看我闷不吭声地啤酒已喝了两瓶,又看了眼我放在身旁的旧手机,似有所指地说了句:“都这么旧了,怎么不换一个?”

我笑了笑,没吱声,继续喝着。

夏木轻叹后说:“问你个问题,如果那个人永远不回来了,你就打算永远这样?”

这个问题我曾经也想过,从一开始打算给自己两年,到后来再多给自己一年,再一年,而渐渐五年已过,现在已是想忘却不能忘,于是,习惯了去回忆。

我想,有回忆也足够了。

话到嘴边,换作一句:“我不是有你们嘛,这样过有什么不好?吃吃喝喝,无牵无挂的,一身自在。”我借着酒劲,拉了拉衣领,给她看后背,笑着说:“你看,我这还有纹身,纹的瑜晓惠,y,这纹的不是纹身,是爱……”

然后我笑着,笑出声来。

夏木淡声一笑,低低说了句:“好像用y做姓的人还有很多吧。”

那天,借着这酒后的冲动,我和夏木再次爬上了那年学校的白色围墙,我俩拿着酒瓶,互相依靠着,看校园淡墨的青春,看那教学楼的灯火,看天边的月。

夏木说:“我想旅游,这个城市空气不好,我想去有蓝天绿叶,古老建筑,风也香香的地方。”

我说:“那是我的家乡,蓝天绿叶,风也香香。”

“那等有时间了,我就去你家。”

“夏木,我想家了……”

那阿拉伯的高端客户mr.kit后来又联系我,让我陪他喝一杯,我欣然答应,虽说这业务做的基本等于陪酒又陪聊,可心想,反正自己也爱酒,这生意做的,不亏。

于是,两个爱喝酒的人,在1980那,你一杯我一杯,不亦乐乎。

最后,醉熏熏的我将那醉巍巍的mr.kit送出了1980,而后自己便倒在了一处沙发上,在那喧闹声中,昏沉沉睡去。

醒来时,便是金毛负手站在旁边,嘴里“啧啧”地看着我,“堕落,太堕落了,潦倒,太潦倒了,生活对你到底做了什么?还不如干脆回1980来呢。”

我朝他一笑:“我这叫应酬,跟你学的,总得低着点头、哈着点腰吧,反正自己也爱喝,也算赚了,总之不亏!”

于是,在身后金毛的“啧啧”声中,迈着略觉轻飘的步子,迎着略显刺目的晨阳走出了1980。

因是昨天酒喝得多了,今日总觉口干舌燥,公司的餐食也吃得索然无味,勉强吃了几口,愈发觉得难以下咽。

正干干地吃着,手机突然响,竟是谢潇打来,我奇怪接了。

他在那头有些尴尬地说:“南小悠,不好意思啊,我那天喝多了,主要是吴菲,她明天回国,我本来想去接她,她竟然跟我说同叶孝卫一起回,所以我才……”

“明天几点?”我几乎是魔怔了似的打断了他的说话,只问了这个问题。

愣神挂了电话后,咽了咽几欲卡住喉咙口的食物,喝了口水,呛咳了几声,才找回了些理智,而后,呆坐了许久,久到四周只剩自己一人……

事实上,也并没有真的找回理智,在一整夜的辗转后,第二天,我去了机场,等在了那处接机口。

就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上一眼,我这样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