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驰豪车停在了深夜dreambox的门口，那位身穿西装的壮汉替我开了车门，毕恭毕敬地摆出一道“请”的手势，我从车内走出，望着眼前坐落在星光下的繁华，沿着那路灯下昏黄的台阶，迈着沉沉的步子，一步一步拾阶而上，身后的奔驰车已经开走，我在那台阶上缓缓坐了下来，思绪一抽而空。

不知呆了多久，时间于我，没有太多意义，只任由它不快不慢地走着，一直到身后出现他的声音：“小悠？”时间，才有了意义，多希望它能就此停留。

我转身微笑看他，他走近，于我旁边的台阶上也坐了下来，抬手轻抚了抚我的头发，温柔注视着我：“怎么不进去？一个人在这等。”

“怕打扰你。”我微笑着说。

昏黄的灯火映在他那张清俊的脸上，眼前的人眼底含笑，像是所有繁华都装在了他那眼眶里，光是这样看着也觉得沉迷其中。

见我看得出神，他忽而轻声问：“看什么？”

“看你。”我笑着说。

他轻笑着将我搂进怀中，我靠在他胸前，任由那纷繁思绪悉数席卷心头，迫得胸口紧着的一番纠结烦乱……

那万半清后来带我去了一幢高楼，那几乎直上云霄的电梯载着我缓缓而上，一阵失重感从脚下传来，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番耀眼的璀璨映入眼帘。

这是一处极高的住宅，装修豪华，双开的豪门正对着电梯，全景的玻璃窗，可俯瞰这座城市的繁华夜景，站在那玻璃前，仿佛脚踩云端……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住在这里，这是属于你的地方，感觉怎么样？站的高，才能看得远。”那人缓缓说道，将这蓝图描绘得悠远宽广。

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近乎梦中的完美，我曾攀至南山的山顶，然后看着眼前、脚下“一览众山小”的景致，当时自己就在想，看这绿树山石、蓝天白云，早便腻了，若是这世界的一切繁华尽在脚下，该多好！若是南山再高一些，该有多好！

可是，那只是我曾经的梦，时间改变了一切，现在的我，心里只有一番温柔缱绻，再容不下其他。

人说日久见心，所以我们总在不知不觉中看清了一个人，看清了一颗心，而我，却是花了更多的时间，才看清了自己。

我只笑着答：“这地方是好，我会好好考虑。”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考虑，考虑清楚了，就去暗吧街的八一三号报到吧，我们就从暗吧街开始，你的前景不会比任何人差。”

如今我这性子也算沉静了一些，利坤的事，让我对眼前的人多少有些忌惮，这人自是不好惹，只得拖得一时算一时，硬碰硬怕是不合适，目光自那脚下的景色收回，转身对那人，傻笑着说：“您太看得起我了，我其实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点摔跤把式。”

那人见我笑得傻，倒是一改方才的和蔼可亲，端出一番说不出的肃穆来，认真说：“你比利坤强多了，我实话跟你说吧，利坤因为你才有了跟我划清界限的决心，我培养他这么多年，现在损失了，当然也要从你这讨回来，你如果跟了我，利坤，他会怎么选择？我想过了，如果他回来，他就是你的手下。”说完，那肃穆的脸上，笑容阴险。

心中突地一跳，他竟是打了一石二鸟的好算盘，将我收服了，还用我来牵制利坤，想来，利坤即便断了一根手指，也不能摆脱这个人，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只坚持道：“那我就更不能跟你了。”

“你考虑清楚了？”那人阴沉问道。

“不用考虑了，我决定了。”说完，我便要转身逃开，只是刚到门口，听后面的那人冷哼一声说了句：“那就按规矩留下一根手指吧。”我心中一凛，拳头也攒得更紧，左右不过打上一架，门口那几人应该不是问题，忽而那人一笑：“噢，我差点忘了，你身手好，我这几个人不是你的对手。”又对那门口立着的壮汉说了句：“去那dreambox门口等着，等那年轻人出来，剁下他一根手指，换他女朋友的，他应该愿意。”

“不要！！”我愕然看向那万半清，全身的血液骤然凝固，半点没了自主，那人说的每个字都似能夺了我的魂魄，卸了我的盔甲，将我所有的软弱暴露无遗。

我所经历的一切，从前的种种，都是自己的选择，一时兴起也好，贪玩好事也罢，可这些，与他并无半分关联，他不过守着自己的一方宁静，在那宁静之处等着我，而我给他带去的，又会是什么！不该是这样，他的生活不该是这样！

指节一点点松开，锋芒渐渐褪去，眼前几番模糊，一切都失了色彩，他那样的人，我这样的人……

“不要碰他，我考虑清楚了，明天我会去暗吧街。”最终沉声说道。

这世界于我，终是太复杂了，而我，太无知，无知的闯入，不知进退，不懂如何收场，只剩走一步看一步的迷茫、不安。

……

深夜的凉风让人清醒几许，我在他怀中，望着那天边朦胧的月光，低声问：“小卫，你大概还要多久去英国？能早点吗？”

他在我耳旁轻声一笑：“离毕业还有半年不到，你想早点去？”

我缓缓淡淡说着：“我想了想，我学习慢，怕耽误了你的时间。”顿了顿，从他怀中直起身子，认真地，“或者你先去，之后我再去，省的……拖你后腿，再说，你早一点去，还可以提前安顿好一切。”

听我一说，他忽而伸出双手托起我的脸来，目光流转地将我脸上的表情深深一番打量，轻轻皱眉说：“小悠，你该不是……想要反悔？”

我努力支撑面上的笑容，“呵呵，怎么会？就是担心你，怕……呵呵，我这人，心太粗了，怕耽误你。”

“耽误我？”他本来柔软的眼神稍稍一滞，清湛目光定格在我的脸上，认真地探寻，观察入微，一刻未离，似要将我那心里也看个究竟。

“反正，就是怕影响你，你别多想了，现在你一门心事学习，以后我还得靠你养呢，是不是？”我尽量笑得没心没肺，内心却是愈发的苦涩起来。

我努力笑得乐观，仍觉得他似能看进心里，是以，我那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也挂不住、淡了去。

他微微移了移身子，朝向我，双手依旧捂着我那脸，眼神笃定地凝视着我，我几乎无处可逃，“小悠，你不用担心以后，以后有我，凡事都有我。”

那温柔的话语，笃定的眼神，已经将他的一份真心表达得彻彻底底。

而我，心中几番苦痛挣扎，若再坚持下去，又怕他多想，也再也坚持不下去，终只一笑，将自己埋进他的怀中，除了将那点悠悠的心事深深藏起，不被他发现，不让他分心，不知该如何做。

只希望，他仍是他，那个背身对我，坐在前面认真看书的少年，不去管身后的嘈杂烦乱。

.......

暗吧街卷起了一阵秋风夹落叶，两帮人互持着钢管，怒目相对，虎视眈眈……

利坤离开这之后，一些大小混混头目便私底下拉帮结派，整日明争暗斗，那万老头说正是因为这样，这暗吧街越来越难管，真要用起这帮人来也是极其不省心，互相拆台，互相阴损，没有规矩，成不了事。

手机的铃声一直在响，我力竭地坐在那雕花的金边软皮椅上，缓缓将缠在手上的纱布解开，悻悻然听着身旁的芬姐碎碎念叨：“万总说如果想让暗吧街一条心给他办事，就必须让那些地痞全部服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小盘子，多是靠打出来的，不守陈规，只服狠的，当年利坤就是一点一点打下来的场子，后来跟了万总，才开始发了财，悠悠，如果想要万总重用，出手必须狠，让那些人怕你，他们才会服你，今天那一场，虽说收服了几人，但是声势不够……”

我只静默着没说话，实则自己已经很久没同人说过话，只守着自己心中一方的宁静，挨过一日算得一日。

大约这样一声不吭的自己，在那打架斗殴的场上看起来冷酷或凶残，偶尔将几人撂倒，踩在脚下时，便吓得其他人不敢再靠近。

“悠悠，别怪芬姐没提醒你，即使你无心去争，万总把这八一三交到你手上，你也不会太平的，那些不服的人总会不断来挑衅，加上那些人听说你是个女的，上门寻事挑衅的只会更多，你该主动立立威风，让所有人都听你的，才是长久的法子啊。”

我没有理会那芬姐絮叨的声音，径直出了门。

夜晚，我独坐在那豪华房间的落地玻璃旁，看着漫天星光与万家灯火连在一起，仿佛置身于浩瀚星海当中，四周孤寂无声。

手机“滴嘟”声响起，叶孝卫发来信息：“电话没接，在忙什么？”

已许久未见他，忽然很想念他的笑容，他的声音，他的怀抱.......看着那玻璃中的自己，脸上一块淤青，怕也不能去见他。

忽而闪过一念，只看一眼，就远远地看一眼……

这会儿差不多接近他工作结束的时间，沿着昏黄路灯的马路，我一路狂奔了过去，风很凉，带着沁入肌肤的寒露，心里却愈发温热起来。

远远见一道白色身影从那璀璨之处走出，我将自己掩进了一侧的暗处。

眼见他走出那扇大门，对着那门前的台阶顿了顿，才步了下去，白色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

只这样在一处静静看一眼，虽并不知足，心中却觉安然了许多。

......

来到暗巴街后，除了隔三岔五地与人打架，渐渐也立了些恶名，连那欧云飞见了我时也开始笑得殷勤，对于这儿的一切，多数时候，我是疲倦的，且在那八一三的烟雾弥漫中越来越嗜睡，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这日，我正蜷窝在八一三的软皮沙发上眯眼睡着，门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喧嚣声不断，因晚上总睡不好，白日里愈发疲倦，我懒懒坐起，将那置在桌上的纱布缓缓缠在手上，动了动脖子和手腕，打算兵来将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只得奉陪。

前阵子收拾了几个小混混，手底下也攒了一些人，推开门出去的时候，阳光格外的刺眼，模模糊糊间，只见眼前厮打成了一片，脚下还躺着几人，捂着痛楚爬起来，见到我时退避到我身后，耳边一人说：“老大，是1号的人，他们人多，恐怕不好对付。”

他话刚落，我已上前，用脚踹了其中一人，又一拳打在了另一人的眼角上，很快自己与周围几人打在了一起，无奈对方超乎想象的人多，虎落入了狼群，我怒眼对着围着自己的人，拳头捏得咯咯响，那些人亦步亦趋怕是要一哄而上。

忽而，那围着自己的其中两人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趴在了我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敢欺负我们家悠悠，当老子们都死了对吧！”

是金毛的声音！

我怔然看去，二人又将两人用脚踹开，那围着的人堆中豁然开了一道缺口，那缺口处只见阳光下熟悉的面孔笑容意气。

“金毛！豹子！”

我直起身子冲了上去，与他二人拥在了一起。

金毛拍了拍我后背，扭头示意我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人走了过来，冷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一直到他走近，面上静静地展开了一个微笑。

......

那一场架之后，四人坐在了那榕树下的台子上，酒过几巡……

几人谈笑间，金毛和豹子洒脱粗狂依旧。

利坤说：“醉笑陪君三千场，这是最后一场。”，说完，往嘴里倒了一口酒，面上平静淡漠。

金毛醉醺醺一笑说：“瞎说，怎么会是最后一场，以后我们几个有酒喝酒，有肉吃肉，管他几千几万场，人生得意须尽欢，悠悠，是吧？”

我只笑笑，喝了一口闷酒，前途迷茫，这条路也不知要通往哪里。

利坤忽然问：“金毛，豹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豹子只摇了摇头，喝了口酒，没吱声。

金毛傻呵呵一笑：“我想开家店，然后，讨个老婆。”

利坤一笑：“想法挺好啊，就在1980开吧，场子先借你用。”

金毛眼里微光一闪：“那好啊，干脆我们哥几个一起开个酒吧，这喝酒都不用去别地儿了！”

豹子这才来了劲：“这想法不错，我喜欢。”

……

桌上酒瓶东倒西歪了一堆，金毛和豹子二人已然醉倒趴在一起，昏昏欲睡，金毛那嘴里还喃喃着：“哥俩好啊，一杯酒啊……”

我托着腮，喝得已然不少，人却清醒，只用手指在那冰凉的酒瓶上一圈一圈地画着，脑袋空茫。

“悠悠，你有什么打算？”坐在对面的人突然问。

我抬眼看过去，他靠在那，轮廓分明的侧脸，消瘦了许多，且布满了胡渣，见我正看着他，平淡一笑：“悠悠，你自由了，不用再去暗吧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继续说：“你忘了，万半清有把柄在我手里，我已经将这把柄交给警察了，他的好日子到头了，没人再敢威胁你。”

我怔然，“那你呢？”

他沉默了片刻，起身走到那榕树旁，靠在那粗大的树干上，于地面上坐了下来。

我走过去，也于那树干的另一侧，靠坐了下来，树头不复当日的繁茂，那落叶旋转着、舞蹈着，落下，脚边已铺满了落叶。

他沉默了许久，才说：“你不是第一个，以前，我认识了一个很好的女孩子，她单纯、可爱，当时，她和你一样，还是名大学生。”忽而一笑，又说：“不过，她那学校，可比你那学校好。”

我一笑，然后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和她没有在一起，因为我，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万半清，他不只是黑道上的人物，主要他做的那些生意，远远超过暗吧街那些打架斗殴，暗吧街只是个开始，那时候自己不懂，跟了他，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他那只手就在我身旁，带着黑色皮质的手套，我鼻子微酸，扭头看他，对他努力保持着笑容，“利坤，我不会走上那条路，我有分寸，只是先拖着而已。”

“为了你那个……高中同桌？至交好友？现在是男朋友了吧？”他笑着问。

我低头，些许尴尬，些许无奈，“利坤，在感情上，算是我对不起你。”

“悠悠，不是你对不起我，我那时觉得你那么能打……”他笑了，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我心想，和你做一对混世魔王，也挺不错，天地自由任我俩高飞……”

他说完，看着头顶上方的枝头，目光越过枝头看星空，仍笑着，那笑容里似有无限憧憬。

我沉默地看着他，歪着身子，靠在了他肩头，心中也渐渐平静，“是啊，天地自由，任我高飞，我第一次走出南山时，在山坡上望着天边，望着那蜿蜒足下的群山峻岭，也是这么想的。”

半响，他说：“我已经决定了，去自首，真正地结束所有的过去，这样，我才能真正地自由。”他目光从上方移向我，认真地说：“悠悠，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赏脸，陪我吃顿饭？就像亲人送别……”

渐渐明白，他其实很想有个家，心难安便无法真正地生活，更何谈真正的自由？最多算作流浪罢了，流浪久了便愈发渴望一个温馨的家。

我朝他笑着：“好，要不去你家吧？午饭呢，我们叫上香香，还有金毛和豹子，我们大家一起烧，好好吃一顿，然后晚餐呢……我们去西餐厅烛光晚餐吧，吃最贵的，就我和你，怎么样？”

“好。”他笑着说，笑容平静。

我靠在他肩头，全身才放松下来，低低说了句：“好久没睡个好觉了……”缓缓闭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