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学期过去一半,学校便有了浓浓的即将毕业的氛围。
这天班长拿着同学录让我在上面签字,除了瑜晓惠,她是我们班唯一一个愿意让我在同学录上签字的人,我才突然发现,我只知道她叫班长,原名是什么?我竟不记得了!
于是,我一边努力回想着她叫什么名字来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在她同学录上留了行字:
“班长,走好。----南小悠”
班长拿着同学录表情凝重地走出了宿舍,我推了推瑜晓惠,轻声地问:“晓惠,班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瑜晓惠目瞪口呆,然后她便考核兼试探地一字一顿地提示说:“周......”
“周......”我尽可能地回想着,觉得自己能想起来。
“春......”瑜晓惠给了第二个字的答案。
“啊!周春林!我就说嘛,班长的名字我还是记得的。哈哈。”
瑜晓惠摇了摇头:“小悠,这三年你都干了什么。”她语气悠长,不是问,是陈述,是悠悠长叹。
夏木靠在桌旁也摇了摇头。
虽说别人的专科学习已经结束,可我,却好像刚刚开始,只因叶孝卫给我定了个目标:明年秋天,他大四的时候,我要通过英语托福考试。
想到此,我翻开书,生硬蹩脚地诵读那英语课文时,夏木掏了掏她那已然受不了的耳朵,皱眉问:“怎么最近突然发奋图强了?”
“我要考托福。”
“你考托福做什么?你又不出国。”她问。
我目光从书上离开,抬头认真想了想,“呃......不知道,小卫让我考的。”
然后她带着七分调侃、三分戏谑地拍了我肩膀说:“小悠,你还可以去跳艳舞,比如钢管舞、电臀舞、霹雳舞之类的,你做得到的,因为是你家小卫让你去的。”
我:“......”
看书本对我是比体力活残忍百倍的酷刑,我以前常常跟叶孝卫抱怨读书太难,他只语重心长地告诉我那是因为我没找到自己的方法,让我要有耐心。
于是,我最近找了个方法,至少可以让自己坐得住的方法。
我可以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那音乐一定是不带歌词的纯音乐,因为这样我就不用太留意那歌唱的是什么而转移了看书的注意力。
这天在图书馆里,我一边记着单词和句子,一边控制不住地在桌下抖动着双腿,那音乐曲子正是电影007,带着紧张与刺激......
常听人说,人活一世,一世很短,不必什么都清楚,只要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可以了。若是我的生活可以重新规划,我必定只坚定眼前的这条路,这样,便不会生出那些旁的烦恼来。
可生活总有无限可能,却独独没有如果。
我正苦恼于记不住书本里那些单词时,香香打来电话,支支吾吾着说豹子和金毛正在榕树下喝着闷酒,她担心他们喝多了要生事端,又因为利坤最近心情不佳,只得打给我了。
我到了那里时,金毛和豹子两人正坐在那榕树下的台子旁,一人一口酒地闷声喝着,香香趴在桌上愁苦地看。
香香看到我,似看到救星似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悠悠老大,你终于来了!”
金毛瞥了我一眼,继续闷了口酒。
豹子头也没抬。
我坐下时,扫了一眼那二人,说:“喊我出来,不是为了给我看臭脸的吧?说吧,怎么了?”
那二人仍不说话,脸色暗暗地喝着闷酒。
而我刚开始清净的生活和学习,虽算不得乐在其中,可是对未来总有无限期待,渐渐也觉得自己似乎踏实地走在了一条不算宽阔、也不算平坦的路上,且那路的前方有人在等自己,便是心安,是以,并不想再为了1980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乱了方向,于是我有些不耐烦地说:“要是为了给我看臭脸的话,好了,我看过了,走了。”说完,起身。
“坤哥最近过得不好。”金毛说了句。
利坤,这名字于我,是过去,也是遗憾。
我沉默了半响,心想这过得不好,无非就是失恋了,喝喝酒解解闷,然后一段时间心情郁闷吧,于是聊表无奈地嘱咐了句:“你们多劝着点吧。”
金毛惨然一笑,笑得冷冽,“劝?怎么劝?劝什么?南小悠,你可真够铁了心的啊,你可知坤哥为了你......”
他一句话到了嘴边,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只紧紧握着啤酒瓶,往嘴里猛灌了一口酒。
再看了眼豹子,他也沉闷地喝着酒,那脸色比这昏暗的暮色还要暗沉几分。
饶是自己再怎样故作麻木,看他二人沉闷至此,也开始发觉事情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严重,我不想问可还是问了:“他怎么了?”这一问,自己又立刻后悔,曲终人散,应当没有挂念,烦恼纠结了一番:“算了,我不想听。”
金毛看了我一眼,冷哼一声,只继续喝酒。
气氛凝重。
我重又坐了下来,心思乱成了麻,短靴嵌入了泥泞,乱发沾了网丝,烦闷不已,最终只得低头,算了,该面对的终要面对,“说吧,利坤,他现在怎么样了?”
金毛深吸了口气,只说:“坤哥已经下了决心,从万半清那离开了。”
我稍稍松了口气,心想这样也好,于是只“嗯”了声。
眼前几人的表情愈发阴郁了。
金毛冷然一笑,沉沉又说:“那万半清又怎么会轻易放过他,削了他一根手指……”
霎时间一道血淋淋的残影掠过心头,浑身一凛,惊愕看向金毛,只觉自己听错了,或是金毛在同自己开玩笑呢,于是,茫然若失地笑了笑说:“金毛,瞎说什么呢……”
忽而死一般地沉寂,金毛没有答话,撇过头不看我,豹子扶着啤酒瓶,仍旧一声不吭。
事实总超乎自己的想象,如今,鲜血淋漓地摆在了眼前,我竭尽所能地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往后靠在了椅背上,手却仍颤抖,一颗心紧着难受,静了静,才问他:“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人在诊所呢,目前应该没什么事。”金毛低低说着,“那万半清让坤哥代替他去交易,可是坤哥,他,他不愿意去,就和万半清谈判,把话挑明了,代价就是......”
“我不想知道!”我稍一激动地打断了他的话,不愿再面对,那焦灼难安的情绪几乎要将自己溺毙,察觉到自己这无名头的火气,堪堪忍下心头的缠乱复杂,让自己冷静下来,只低低说了句:“和我没关系......”低到只是说给自己听而已。
此时,豹子忽然起身将手中酒瓶灌在了地上,玻璃碎片激散开来,吓得香香捂着头往后退了几步远,站在一旁直哆嗦。
“豹子,你疯啦!”我起身斥了豹子一句。
豹子吼道:“你说得对!老子是疯了,才当初把你当一条道上的人!你没有义气,没血性!”
我心中抑着的焦虑,和无法挣脱的纠结,一瞬间似洪水决了堤:“我没有义气?为了你们,我打了多少架!受了多少伤!我现在只是想做回好好学生了,你们为什么就不让!”
金毛也将酒杯重重扔在桌上,“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之前,我们逼你了吗?你选择了,现在又抛下,你给坤哥机会了吗?你只是说不要就不要了而已!都是你的选择!还说自己讲义气!我呸!你就自私!”
我靠在了那座椅上,无力反驳,沉重之极,反而一笑:“是啊,开始容易,结束难,这就是选择。”
豹子酒劲正盛,踉跄了下,才站稳:“金毛,别跟她废话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那姓万的,剁了他手指头,给坤哥解恨!”
豹子走出几步远时,香香焦急地跟过去,拉着他。
他手一甩,香香弱小身体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豹子,别闹了!”我喝了声,只得迫使自己暂时抛开心中那些缠乱的情绪,缓声问:“利坤人在哪?带我去。”
我心下仍起伏,只觉得有些事剪不断、理不得,却又不得不理,这感觉就像是自己被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困住,明明只要自己再多使些力量,就可以破网挣脱,却是一颗心被无形的缠住,以至于总觉得力不从心,徒增焦躁难安。
待我们到了那诊所时,床榻上空无一人,不大的房间干净整洁,只是窗帘紧闭,一点光线沿着窗帘缝透进,显得室内异常萧寂清凉。
香香有些着急地问:“坤哥人呢?该不会出事了吧?”
恐惧又一次侵入血脉,我怔然看着金毛微微颤抖着手指拨打了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说:“坤哥,你人在哪?吓死我了!”
紧着的心才终于又松了下来,既接了电话,想来,他没事。
只听着金毛对电话里的人说:“哦,可是大家都来看你了,还有......悠悠。”,他将我的名字说得极轻。
金毛挂了电话后,朝我看了眼,冷淡说:“坤哥不愿意见你,他让我带句话。”
我站那等他说完。
金毛最后别扭地说了句:“他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怔,心中五味杂陈,他若不说这声对不起,于我还好些,这样我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当作我们之间谁也不欠谁,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滋生心头,他瞒了我关于他的过去,我没有爱过他却一时兴起地获了他的真心然后遗弃,本应是互不相欠了才对。
乘公交车回校的路上,我看着这座城市的人来人往。
有人开着跑车呼啸而过,卖花的阿姨几乎一个踉跄往旁边退开;
路边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大叔拉着二胡,乐声悠扬,面前却鲜少有人驻足倾听;
拎着公文包的白领们步履匆匆,地上一只可乐罐无视地踢到一处又一处,收破烂的老人佝着腰追了数米才捡到手里。
家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这是个浮躁的都市,我漠然看着窗外,影影幢幢往后褪去的高楼、树木、人群,心也跟着浮躁起来,尤其一想到利坤的事,便觉异常焦虑难安,这天,似经历了太多,忽觉自己累了,只得闭上眼靠在一角,以图片刻的宁静安逸,月华下的清辉淡影悄然覆上心间,似在人群中朝我静静的温温一笑,他在的那处便是宁静的避风港。
我睁开眼,起身在下一站下了车,然后换坐另一辆,去了文清大学。
我站在他学校广场上,发了条信息给他,等了许久没有回应。
遇上一个戴眼镜的、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同学,我便心存侥幸地问了句:“这位同学,你可认识你们学校大三国际法学系的叶孝卫?”
那同学一笑:“我们学校的校草,谁能不认识?”稍将我一打量,问:“你找他?”
我礼貌地一笑:“是啊,他是我高中同学,我来找他叙叙旧,只是不知道他大概在哪个位置?”
那同学指了指,“往前走200米,然后右拐200米,左边第一栋就是他宿舍了,你在那等他吧。”
我道了谢,正要走,那同学颇为热心地说:“你有他联系方式吗?如果没有的话,你在那等不到就去图书馆门口等等看。”
我连连道谢,心中感叹这名牌大学的人果真比我们学校那些莺莺燕燕的文质礼貌多了。
站在他宿舍楼前许久,也不见人影。昏黄的阳光铺洒下来,将这学校的建筑景致染成淡金色。
于是,正打算再打他电话试试,面前走过一个穿黑色t恤的胖同学身影,那身影过去了又荡了回来,我抬头,惊奇地看他,黑框眼镜,胖乎乎的,很是熟悉。
他一只手指指着,轻皱眉头费力想着,猛地惊喜地说:“你是那个......小悠?”
“你是那个.......于......?”
“于士虎。”他笑着说。
“对!于是乎!”我高兴地说。
那于士虎笑容洋溢,看起来很是直爽的一个人,“你是来找叶孝卫的吧?他自习时,手机从不开机的,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嗯。”我点头。
那人一边捏揉着自己的圆脸,研判地看着我,一边满是好奇地问:“唉,问你个问题,叶孝卫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突如其来的一问,我几乎被自己的口水呛了,只得干干地笑笑:“他没告诉你?你们不是好到穿一条裤子吗?哈哈哈......”
“他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死读书,读死书,我在想他应该不会谈恋爱,只是前阵子他心情嘛,时好时歹,我就怀疑这能一个一天到晚就知道发奋图强的人,性情忽然起伏多变,除了女人,还能是什么原因......”
“嗯......有道理......哈哈。”我再干干地笑着,心里忐忑尴尬极了。
他接着又说:“再说,他前阵子争取到了保送英国留学的名额,按理离他的理想实现也很近了,现在他学业有成,所以这个能让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一定是个女人,不会有假!我只是好奇,谁有那么大本事?能让铁树开花......”
“他也不是什么铁树.......十七八岁就花开遍野了......呵呵。”我嘟哝着,忽而觉得方才好像听漏了什么,一怔:“英国留学?”
“是啊,那是他目标啊。”那于士虎呆呆回答,顿了顿,又问:“你刚说谁十七八岁,花开遍野来着?”
回想自己竟连他的理想也不曾了解,也对,一个那么努力,那么用功读书的人,必然是有着自己的理想的,所以他会同我说,关于选择,关于要走的路……所以他,一路坚持,从未停下过......只是,没想到,他最终是要去英国。
我陷入沉思时,那于士虎突发奇想:“啊,我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就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头发和你一样短的那个,她长得挺漂亮,应该是她吧?”他仍兴致勃勃地好奇问我,估计就我这乱糟糟的卖相,他似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身上去。
我并无心思回答他的问题,只愣愣问了句:“你刚说,他的理想是去英国留学?确定?”
“是啊,好像英国那边有他家一些事没了结,跟他爸有关,他选国际知识产权这个专业,选我们学校,就是为了再回去那里,所以才拼了命的努力,又是学习又是打工的,挺不容易,他没跟你说过?”
我摇摇头。
“那就奇怪了,你们不是高中就认识吗?他竟然没告诉你?”
我只对那于士虎笑笑没说话,他那个人向来言语少,而我,从未关心过。
于士虎继续念叨:“嗯,应该是那个短头发的,不会有错,不然他怎么会跑到你们学校弄那个什么英语角,费了他多少时间啊!你想啊,他那么努力一人,分秒必争,干嘛要去干这种拖后腿的事儿呢?”
听他一说,心中有太多纷繁复杂的思绪,一时间似要越过万水千山的阻隔。
我竟,拖他后腿了......
思绪仍在游离,耳边响起那于士虎的声音:“小悠?”
思绪拉回,那于士虎笑着说:“干脆别站这等了,我带你去找他吧。”
我笑了笑,“算了,不耽误他学习,刚想起我自己学校还有事,晚点我打给他吧。”
他疑惑问我:“你,不找他了?”
我只道:“有些太晚了。”
从他学校出来后,忽然间脑袋猛地一空,心口像是被什么湿漉漉、沉甸甸的东西填满,一瞬间的沉落、迷茫后,深吸了口气,望了望天边云过群楼,夕阳渐沉,往前走吧,不再彷徨,不再犹豫,不再让他失望。
那晚,他后来打给我,说刚知道我去了他学校。
“你,有没有什么事?”他若有所思地问。
我笑笑:“没什么事啊,本来无聊就想去找你说说话,其实我就是想告诉你,之后我可能没空跟你常常聊天了,我想过了,我要抓紧时间,好好学习。”
“好,那你好好努力,我等着你。”
“嗯!”
我笑着挂了电话,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一轮清月,月光温柔,带着清冷的安定,我知道,他这句“我等着你”便是希望我能与他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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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番外:
叶孝卫刚回到宿舍,于士虎告诉他:“我闯祸了,刚你那高中同学南小悠来找你,然后我说错了话,人就失落地走了。”
叶孝卫怔然问:“你说了什么?”
“我说你最近好像恋爱了。”
叶孝卫满脸疑惑:“然后她,失落,地走了?”
“嗯,简直失魂落魄,后来我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叶孝卫陷入莫名的沉思,打通了南小悠的电话……
于士虎在旁边,听他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等着你……”,看着他嘴角的笑,先是百思不得其解,而后一拍脑袋,真正幡然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