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dreambox后的几天,生物钟紊乱,白天一听课就昏昏欲睡,晚上异常清醒。
之后人越发懒散了,每天最后一节课上完,我便什么事也不想做,书看不进,玩也无趣,浑浑噩噩着度日。
瑜晓惠变了,不再唯唯诺诺,反而主见了不少,可怕的是现在的她有原则、有计划,只见她贴了张写着“心动则身动,心静则风止,fighting!”的时间表,自此魔怔了一般,除了周末,每天6:30起床,梳理完毕对镜子喊一声“fighting!!”然后朗诵一篇文章,接着四十分钟早锻炼,上课不迟到不早退,雷打也不动。
学校的英语角是在教学楼下的广场上,这天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便看到学校宣传栏前面挤了一堆人,走近一看,上头正张贴着英语角的宣传海报:2位外教老师简介,加上1位某名校在校生人气特邀嘉宾简介——davidyeh。
我张着嘴,呆木地立在那人气特邀嘉宾的海报前,下巴几乎掉在地上……辅导员,真会搞宣传、搞策划。
那天后来,只听瑜晓惠说那晚的英语角聚集了比以往多几倍的人,就连怕待在人堆里的瑜晓惠,竟也跟风去了,声称只是去练习口语,顺便看看帅哥,顺便而已……
我左右纠结地想了想,虽然很想看看吴菲和我们校那几个校花班花一争高低的,但一想到叶孝卫定要问关于补考的事,我便沮丧了,甚至有些歉疚,即便我卖了他当这英语角的陪聊,我补考仍是没过,甚至自己对学习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兴趣和动力,连走路也觉得只有三分力,七分是飘。想着他和吴菲可以谈天论地聊学习,这于我已是另一个世界,我的世界混沌,他们的世界清明。
是以,那场英语角之前,我望着窗外飘浮着的白云,叹了口气,没去。
瑜晓惠参加完英语角回来后,念叨着说了句:“那david帅哥刚还问我你怎么没去。”
我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回的?”
她朝我挤了一个半点也不可爱的干扁笑容,说:“我照实地说你是因为补考没过,以后毕业证拿不到了,所以心情不好。”
我一口饮料差点喷了出来,愕然看着她,“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她愣愣说:“他长太帅了,问我话时,我脑袋是懵着的。”
我无语,抬起拳头做势要呼她,她往后缩了缩,我轻叹,“算了,反正他早晚也会知道。”
得过且过地等来了暑假,我心情稍显激动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这一年,在这座城市,我没寻到自己想要的自由梦,所幸,家仍在那里。
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加上数小时的换乘大巴,下车时看到我爸正站在他那小三轮旁举目等我,那大巴驶过时,扬起的灰尘几乎要将人吞没。
我开心地叫了声“爸”,他面上带笑,轻应了声,“哎!”,见他脸上已满是灰尘,想来应是在路旁等过了好几辆大巴车了。
小时候听奶奶说,我妈第一胎生我时,我爸先开始特失望,村里以生儿子为荣,无奈生了我之后,我妈便一直没能成功怀上二胎,所以我便成了这村里唯一一家独生女家庭的孩子,为了证明自己总是不差于男孩子的,于是,在习武上,也总爱跟那些男孩子拼着,时间长了,自己这脾性果真也离女孩越来越远,奶奶说我从小到大不比男孩子好养,每次我妈忍不住打我时,我爸却是护着,说我这野性也多半是被我爸惯出来的。
沿着山路一路迂回进了山,逐渐远离了满是尘嚣的马路,身边是绿树山石,安静得只听得到虫鸟叫声,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全然已经没了信号。
在家休息了些时日,我爸便让我去探望一下以前教我识字、习武的武校老师南先生,南先生的家还要往山上再上去数百米,一段窄窄的石阶路很是难行,早上的晨露打湿了石阶,如果没些体力,怕是要脚打滑滚下山去。
我带了老爸打的一坛自家酿的陈年老酒,敲开了南先生的家门,来开门的是他儿子南行之,见他上身穿了件白色短袖汗衫,下身黑色布衣长裤,看起来简朴干净,他见是我,愣了一瞬:“小悠?”
“行之大哥好。”我对他笑了笑,南行之应是年近二八,现在也是武校的老师,我小时候那些蹩脚的算术还有擒拿招式一部分也是他教的,南先生是武校的校长,以后这武校是要交给他儿子南行之来管的。
我去的时候还是清晨,我们村里有习惯,探望长辈一定要早上,越早越是说明尊敬之情,经过院子的时候,南先生的父亲,也就是南行之的爷爷还在院里打太极拳,这是他几十年的习惯,南爷爷现已年近九十,但是精神特好,老早就听我爸说过他们家的几代人多是活过百岁的。
我进门时,南先生正在房中写着毛笔大字,见到我来,抬头微微一笑,“小悠,来啦,坐吧。”
“先生,您的字越来越好看了。”我坐下时顺道恭维了句,实则并无看清。
“你这嘴啊,还是那么会说。”南先生写完那几个字,吹了吹待墨干,然后卷起来递给我,说:“你上大学时,我还没来得及送礼给你,这幅字就送你吧。”
我站起身接过那幅字,拆开看了看,上头写着:“学海无涯”。顿时有些囧,从高中到大学,学习已经枯燥了这么多年,学海要真是无涯,我还不如跳崖自尽了。
“谢谢先生,我一定好好保管。”我感激地说。
他在茶桌旁也坐下后,对南行之说了声,“等会让你妈准备几道小菜。”,然后又对我说:“小悠,等会就在我这吃了饭再走。”
“那怎么好意思,不用了,先生,我回家吃就行。”我笑着说
“那可不行,今天一定要在这吃,我们也想听听你在外面读书的生活。”
“先生这样说,那好吧。”我尴尬地应了,外面读书的生活……怕是一言难尽,且说不得。
后来同南先生大约聊了些关于外面的学校,还有外面的老师,我同他说了我现在读的专业叫英语专业,南先生稍作深思便说这专业没选好,不实用,这点他跟我想到一块去的,我也觉得不实用,是以越学越没劲,尤其想到人家叶孝卫几乎生来就会的东西,我竟要当成大学专业去学,心里也是好不服气。可我们那破学校只有6个专业可以选,一是古汉语,二是英语,还有俄语,日语,另外还有生物学和音乐,排除了那些我没有任何基础的,我算是从中文和英文里面选了英文,按照我的逻辑非常合理。
南先生家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一桌人闷不吭声吃着饭菜。貌似南先生对南行之使了个眼色,南行之便开始往我碗里夹菜,我只笑笑又闷头吃。
午饭结束时,我道了谢正要离开,南先生说路不好走,硬是让南行之相送。
石头小阶只能容得下一人行走,南行之走在我前面,我跟在他后面,他比以前更结实壮硕,身段跟夏老师或可一拼,我玩笑似的说:“行之大哥,你现在打架可打不过我了。”
记得初中时,每次搏个几招擒拿,胳膊就落他手里,然后被他看似柔柔的借力当力往旁一拽我便趴他脚下了,现在想想夏老师教的那几招摔跤动作,对付他这种柔术正好可以试试。
“是吗?那等会试试你的身手。”他回头笑了笑说。
“好啊。”我饶有兴致地应了。
到了武校操场后,南行之前倾身体,双手摆了切掌的姿势,这是武校惯用的准备动作,而我没有准备动作,二话不说,秒上前去双手抓了他胳膊,将他往前一拽,而后身体转到他身后就锁牢了他的腰往地上摔,他猝不及防地被我灌在了地上。
他撑了地迅速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这是你在外面学的?”
“是啊,一个帅男老师教我的,怎么样?厉害吧?”我得意地说。
他略显诧异:“帅男?小悠,你这用的是男女授受不清的打法啊,这样可不算啊!”
“赢了就是赢了,你跟人打架还要去管男女授受不清啊?”
他也不再辩解,重新摆了开始的准备动作,说了句:“我之前没准备,这回合不算,再来一回合。”
我仍旧过去抓他胳膊,只是这回他眼明手快地用手掌挡开,反转身至我身后,出掌将我推了出去,我险些没站稳,所幸他并无使出全力,只点到即止而已,我回身时便假意出拳打他,然后另一只手抓住他胳膊使力一拽,谁知他另一只手使了个擒拿,反将我抓他手的胳膊擒在了手里,往下一按,我弯腰下去力量被卸了大半,他脚只轻轻一扫,我便整个被他撂在了地上,一阵疼痛。
我咬牙爬了起来,眼看自己一身土灰。
武校的操场不像高中时的木地板体育馆,黄土地面摔上去又痛还惹得一身灰,下雨天便就是一身泥,想当年,我也是泥地里摸爬滚打着过来的,现在竟又怕痛又怕脏了。
“怎么夏老师的摔跤动作不管用了?!你使的新招?”我揉着胯骨的疼痛,讶然说。
“招式还是以前的招式,只是你不常练习,倒是忘得差不多了,这里是你的根,不管在外头学了什么,不要忘了本就行。”南行之朗朗一笑说。
到底是比我长些年纪的人,言语之间,透着这座南山一样的稳重与清朗。我汗颜地笑笑:“明白了,行之大哥。”
回到家时,我妈看了看我一身灰,焦急地说:“你怎么衣服弄这么脏?与南先生家聊的怎么样?”
以前我也是常常脏兮兮回家的,我妈早习惯了才对,现在不知怎的又开始说了,“刚跟行之大哥打架弄的。”我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漫不经心说。
“什么?你跟行之……打架?”她一脸惊愕地看我,自言自语焦急呢喃了句“这要怎么办啊?”然后叫我爸:“她爸,你快出来!”
我爸从房里出来时,我妈匆匆说:“她爸,小悠跟行之刚刚打了一架!唉……”她说完,深深皱眉,还叹了口气。
“我当多大事呢,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武校读书时不就这样吗?”我爸嫌弃地说。
“对啊,我正纳闷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习武之人,较量几下不是很正常?从小都这样啊。”我说。
谁知我爸突然回魂似的,“跟谁?”
我妈仍旧一脸着急:“跟行之啊,她爸!”,说完,又叹了口气。
我爸这回也愕然,再从上往下将我看了一遍,然后开始同我妈一起唉声叹气。
他说:“我说小悠啊,你都这么大了,该像个女孩子了啊!唉……,你这样要怎么嫁得出去啊?”
我顿了顿,恍然大悟,“我总算明白了,原来今天上午我是拎了一坛子女儿红去求嫁的!”
南先生家是我们村的支柱,村里各家都想把女儿嫁到他家去,我爸本来没这想法,因为我条件不是村里最好的,本来也轮不到我,可是这几年我爸花了大价钱把我送出去读了书,还上了大学,所以我升了级有资格了,可是我是万万不愿在这村里终老的,我仍想着要回到那花花世界里去,那里,有有趣的朋友,有网络,有冰激淋,有赚也赚不完的钱,应有尽有!
忽而一念起,我拽了拽我爸,义正言辞地说:“爸,我和行之大哥不可能,而且,我跟我们村的人都不能结婚,我们村男的都姓南,对吧?应该是早年间,有一家姓南的隐居到这,然后代代繁衍,才有了现在的南山村的,所以我们村里所有姓南的都是一个祖宗生的,也就是说大家都是隔了很多代的兄弟姐妹,我在汤明高中学了生物,近亲结婚生的孩子多数是孬子。”
我爸听了我的话,一脸不可置信,但又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深思半响,顿又觉得不对,生气地说:“胡说!我们村这么多人家的孩子,可没见过哪个孩子是孬子,就看你,比谁都精!”
“爸,这是因为隔了很多代,自然也就不出完全的傻瓜了,但是你看这村里的孩子哪个是有出息的?可不都是老实呆板的么?再说我,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学习怎么努力始终还是跟不上别人,就像我高中同学叶孝卫,人家起步跟我差不多,但是人家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呢,玩命读书只考了大专!”
我说着说着竟把自己也说通了,暗叹难怪自己读书读不进去,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爸将信非信地看着我,没再说什么,沉默了半天,才闷声说:“那这事先不说了,你若是在外面遇到个好的,那爸也没必要让你一辈子留村里……”
我爸这话说得透着无奈,我是家里的独生女,他自然是非常不情愿我以后嫁到外面去的,忽而惊觉“嫁”这个字猛地用在我头上,惊奇极了,我坐到门口那凳子上,托着腮,朝那门前的大山望去,空茫茫问我爸:“爸,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愿意结这门亲,你觉得行之大哥会娶我?”
半响,身后无人应答,我转过身看向我爸时,他闷声端着茶杯去厨房添水去了。
顿觉自己这问题问得太过无聊,于是,仍脑袋空茫茫地投向眼前同样空茫茫的那天边。
雁过无声……
家里住了近2个月,一开始每日陪我妈摘摘药材,跟着我爸去去集市,偶尔去武校同南行之练练拳头,生活倒也惬意轻松,到了后面便就是拆花瓣、揪青草、拿石头扔湖里数日子了。
离家这天,我爸我妈一起送我到大路口,过来相送的人还有南行之。
大巴车到了的时候,我爸和南行之将我的行李提上了车,我妈便在那抹眼泪。
“妈,我放长假就回来,别不舍得了!”我嘻嘻地笑着说。
“外头顾好身子,也要注意安全。”我妈抹干眼泪说。
南行之将行李放好,下了车笑着说:“阿姨,您就放心吧,外头的人都是坐着不动的多,还有叫什么低头族的,总之,外面那些人不兴强身健体,力量不行,打架就更不行了,没人欺负得了小悠。”
我听了自是得意:“就是就是,外面的人怕我还来不及,我都可以做人老大了,我不欺负人就不错了,谁还能欺负得了我!”
我妈听我这样一说,老实巴交地:“那我们在外面也不能欺负人啊。”
我心想谁有空没事去欺负人玩,我最多也就欺负欺负叶孝卫,只笑了笑说:“妈,爸,我上车了,你们都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车子驶离时,已近黄昏,我透过窗玻璃看见夕阳余晖下的爸妈,昏黄的光晕衬得他们温暖如旧,我妈仍在抹眼泪,我爸闷不吭声地看我越来越远,我鼻子一酸,看了看远处往后渐移的山脉,夕阳宁静温暖地缀在上面,投了一抹温热在心间,我虽寻梦离去,所幸,家,仍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