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帆点燃了阿蒙家中最大的壁炉,然后他要来剪刀剪下自己一小撮头发丢到火焰里,他说这叫身份证,让另外一边的人知道是狐狸在召唤,召唤出来的是一种地位不对等的鬼怪,更像是是仆从。
就如那只大嘴蟾蜍一般,受胡狂调遣,每只狐狸都有一个小小的仆从,半帆的是一只灰色毛红眼睛的兔子,这只兔子可比蟾蜍可爱多了,唯一的古怪的是,它有四只长耳朵。
哈迪斯好奇这兔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再得到半帆的同意以后他摸了摸,手感跟猫差不多,只不过哈迪斯还是感觉到这只兔子的躯壳有问题,像是穿了一身皮草,而不是原本就有的。
天生有异的动物,也天生有灵,在自然界里畸形的动物也象征着短命,有种说法是它们的灵魂相对肉体来说更加强大,所以急于摆脱,狐狸有种秘术,天底下独此一家,他们会捕捉这样特别的灵魂养起来,作为一种专属又极为实用的宠物。
狐狸会给他们做一个壳子供他们活动,那只大嘴蟾蜍是一只木雕的蛤蟆,这只兔子似乎是胡二少爷扒了哪个小情儿是皮草缝成的。
这样的仆从对死亡的味道很痴迷,所以他们会穿行在阿蒙的壁炉里,就跟瘾君子发作了一样,正是利用这点半帆才顺利的把兔子召唤过来。
他能解释的也就这些了,很多事情,他自小就知道怎么回事,可细理他也说不出来,就像万物相生相克,具体追究能怎么个克法,怕是难了。
这个情况有点奇怪,几个大男人围着一只兔子坐在地上,等兔子讲话,好像某个荒诞电影的画面。
阿蒙还有些理智,说了句“稍等”便先打发了屋里的下人们,然后请半帆带着兔子到了二楼,他们又坐到昨天讲故事的地方,今夜屋外没有风雨,星河初见端倪,想起明日之约,越发是期待了。
待人入座,下人送来一壶茶便退下,这只兔子开口说话了,开口之前路易猜可能会是个孩童的声音,谁知道这声音跟主人的中性音调很像。
也就是说大嘴蟾蜍说话的时候像胡狂……?有些诙谐了。
为什么兔子会知道那七个人的事情呢,因为死亡告诉它的。
半帆盘腿坐着,兔子就蹲在他腿中间,就像是半帆是个腹语表演者,这只兔子是他的木偶一样,一开始大家还有些不习惯,随着故事的进展,他们也就逐渐集中精力,不再别扭这些是一只兔子说的话。
“那七个人,是朋友,更像一个小组织,他们是同一天死亡的。有天他们相约进行一次交谈,他们是很喜欢交谈的组织,几乎每天都会约在那棵树下,他们围坐在一起,没有固定的话题,只不过,最后一场交谈是所有人的祭日,原因是来自小组织里的一个人,他叫阿新,阿新准备了这座集体坟墓。”
“阿新是个很活泼却不太好看的人,这是他进入这个小组织的人设,他非常善于装疯卖傻讨大家一乐,人都是禁不起惯的,一惯就坏,阿新显然把他们惯得够坏了。”
“当一个人被惯坏的时候他可以任性妄为,当一群人被惯坏的时候就是妄为会升级成恶行,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开着阿新是玩笑,说着侮辱人格的话,以此为乐,可是阿新为什么不离开呢?因为大师,大师是这个小组织里的头领,可是大师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他并没有通天的本领,他只是大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大师,为此,大家都会被他吸引。”
“阿新也是,他被大师深深的吸引了,他马首是瞻,尽量表现的十分乖巧,所以他受到任何事情的时候,他都嘻嘻哈哈的笑过去,看似受得了所有的羞辱,这变成一种团队的恶趣味,可是始作俑者确是他自己,他或许希望大师能对他刮目相看,让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现在阿新觉得自己离大师太远了,大家总是故意把他排除在外,他只能坐在后面,通过人之间的缝隙看到大师。”
“他们每天交谈,当然,没有阿新的份,不管他说什么都会被插嘴抢话,大师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不超过一分钟,他想了很多办法提高自己的可辨识度,穿夸张可笑的衣服,换滑稽的发色,这些只不过又是换来一轮新的欺负,他依旧笑笑点头哈腰。”
“每天都谈话内容都是随机的,随便谁说个什么,于是所有人开始参与,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大师每天照例会接受大家都一圈恭维话,他倒是不参与讨论,他像个观众,他喜欢看着旁边的人说着说着就吵起来,马戏团的观众。”
“今天,阿新依旧很伤心,他能接受那些并不代表他会释怀,他也想讨论,他看到一家很有意思的小店想跟大家分享,他甚至鼓起勇气跟大师说话,这一次他靠的够近,因为太近了,他心里的大师走下了神坛。”
“他发现大师没有再听别人说话,他根本不在乎,甚至会打瞌睡,那他为什么是大师,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恋他,阿新对自己的大师和同伴失望了,他已经不愿意再忍受他们的坏习惯,可是……他们已经被惯得很坏了,对待外人都是一样的态度,阿新实在太伤心了,自己与对方都有罪……”
“前一天的晚上,阿新在那棵树下挖了个大坑,他亲手设计的集体坟墓,上面巧妙的铺上一块布上面藏着泥土,四周压了大量的沙土,然后他把椅子摆在好,他从未这么虔诚的摆好座位,第二天他第一个到,他依旧接受了一圈铺天盖地的戏弄,他故意表现的非常疯癫,像马戏团的小丑。”
“每个人都哈哈大笑,包括那位大师,因为这人们忽略了脚下的土地似乎不是那么坚硬,所以人都落座了,阿新是最后一个,他计划好了,当自己坐下的时候,这个陷阱将启动,阿新低着头在嬉闹声中走向自己的座位,全部的人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就掉进了坟墓里,是最最兴奋的时候。”
“那块布在受重下坠的时候成了全部人的裹尸布,周围大量的沙土倾泻,坟墓埋好了……或许现在你们可以好好的听阿新说一次话,因为一场没有开始过的谈话成了阿新的遗憾,这算是他是遗愿,现在所有的听众都安静了,他可以持续一场漫长的谈话,那位名不副实的大师也只能端坐在座位上,认真且无法逃避。”
……
阿新的故事有点短,大家听起来很是不过瘾,哈迪斯直接说:“看来让一只兔子讲个漫长的故事,实在是太为难它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半帆先生,辛苦你的兔子了。”
“所以,你们都故事都很漫长吗?”半帆怀里的兔子这会像一只真的兔子那样睡着了,,半帆也像抚摸真的宠物那样顺着它的毛。
路易说:“没错,我们的故事往往要敲三次钟,不过,第一次听到兔子讲故事,简短也特别……”他转向阿蒙,又说:“不是吗?”
阿蒙看着他,满眼的温柔点了点头,又转回头对半帆说:“半帆先生,多谢了,我觉得我夜场的七幅骸骨就不必清理了,让他们继续聊天吧,是并不介意生意的事情,况且,你们这不是许了我大量的金钱吗?我可以很久不做买卖。”
半帆心里是贪图的,刚刚阿蒙看着路易的眼神,故事是讲完了,可偏偏时候还早,他想在说些什么,多看一眼也赚到了。
这时路易倒是主动问他一个话题了,“半帆先生,我听莱斯特说过,九泉城以前是妖怪的地方,所以这里也算是你们的故乡吗?”
“也算是吧,太久远了。”半帆有些感激路易,感激一个所谓的情敌也实在是意外的,他喝了口冷茶继续说:“在没有人类之前,这里全都是妖怪,我听父亲说过。”
“久远……也就是你们祖先的时候?”路易犹豫了一下,问,“抱歉,我能问一个有些冒昧的问题吗?”
半帆和善的允许。
“妖怪如果死了会是什么样子?人的样子还是……?”
“是原始的样子。”半帆说,“为此,妖怪组群曾经遭受过很黑暗的时期。”
旁人又重新找回听故事的状态,不得不说他们可是最好的倾听者,诚恳又安静,所有的话都会留到故事结束,可惜,阿新的同伴不是他们……
半帆说:“很早之前,我父亲经历过那个时期,妖怪和人类是共生的,人类是狩猎者,妖怪也算是吧,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吃素,哦……现在也不一样了,我们已经跟人类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了。”
“妖怪天生有人类没有的力量,可是人类也有天生的强悍的肌肉,妖怪并不知道自己的力量会造成什么后果,以至于有一只妖怪失手毁了一棵千年大树之后,非常的难过,他们是爱惜生灵的,这棵树曾赐予他们果实他们感激它也因自己伤害了它而懊悔,于是还在启蒙阶段的妖怪们制定了第一个规矩,那就是不得使用力量,其实这个规矩有些太偏执了,应该要更圆滑一点不是吗?”
“只不过,对于那个阶段的妖怪们来说,他们只是单纯的不想造成伤害,也单纯固执的守着这条规矩……这个时候人类的圈子里出现了一些问题,疾病,在那个时候什么都是绝症,死亡随时环绕在生活里,人类开始盯上没有生病的族群。”
“妖怪,天生的抵抗力让他们不至于那么孱弱,同样在启蒙阶段的人类,萌生了第一次的恶,他们开始捕食妖怪,认为吃了妖怪的肉,自己也不会生病,这是太愚蠢的事情,不管他们吃再多,要死的都会死。”
“妖怪因为恪守规矩,不使用力量,所以很快一个个被人类捕获,像杀鱼杀猪一样,破开肚子……可怕的是,人类竟然还有圈养妖怪,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圈养,他们只不过要新鲜的妖怪肉,就像砍了一条的妖怪还没死,他们把他的腿吃完,还可以下一次享用鲜活的,况且割下来的肉会变成物种原始的状态,人类不会因为吃了跟自己身体很像的组织而心存芥蒂,为此,他们越发的肆无忌惮。”
“那是最黑暗的事情,人类以为自己真的好了,按现在的话来说,这叫心里暗示,一旦信仰瓦解,这些自以为是的东西都会崩盘,人类族群没有高兴很久,很快,那些吃了妖怪肉的人类也相继死去,而活下来的一开始看似相安无事,生下后代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妖怪的肉真的无法治病,却会让自己整个族群世世代代被无名之毒折磨。”
“妖怪不像伤害,可是他们死的时候身体里的力量会变成毒素,这是一种防御机制,希望尸体死后不会被破坏,那些已经被破坏成了腹中之餐的,他们释放了这种毒素,第一代吃的,或许不会中毒,因为,这会带给下一代,下下代,下下下代……接下来每一个子孙都无法幸免。”
“用现在的话来说,这个叫遗传疾病,而且是那种遗传率极高的疾病,用现代科学建议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有后代,随着越来越发达的社会,无知蛮荒的时期总要过去,妖怪里出现了一个首领,首领重新订制了新规矩,不要伤害和保护自己。”
“并且,与人类保持距离,再渐渐的这个距离也不必保持了,人类也看不出来谁是妖怪了,而妖怪活得比人还像个人……仇恨这种东西随着那一代仇人的消亡也会消亡,妖怪有了新生,而那些遗传病携带者因为不建议有后代,慢慢的也消亡了,那批人类用断子绝孙的代价赎了罪,所以……路易,别那么看我,我们并不仇视人类,你也不是我的仇人。”
路易在听半帆讲这段残忍的历史的时候,不由得忧伤难过,连看着半帆都眼神都无意识的流露出愧疚,路易眨了两下眼睛,收敛了眼里过于饱满的情绪,说:“我只是觉得,生而为人,想跟你们道个歉。”路易少见的这般腼腆。
阿蒙摸摸他紧绷的后颈,说:“与你不相干的,半帆先生也说了。”
哈迪斯也感觉到了悲凉,“只因为不同所有要面对无妄之灾吗?”他的成语算是有进步了,“那个时候的人类,肯定创作不出我……好吧,我难过了,为了我杀死的创作者,她是个好人。”
你下一次应该跟莱斯特说这句话,他会很高兴的。
“很多历史的变革是从残忍中开始的。”阿蒙说。
半帆看着他们的神情,有些尴尬了,“抱歉,我不希望这个故事让你们难过。”
路易浅浅的笑了笑,语气自在点了,“我现在好多了,你也别介意好吗?”路易飞快给阿蒙和哈迪斯使了个眼色,又对半帆说:“你给我们讲了两个故事,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还你一个长长的故事,不过,是明天,或许你不必陪你父亲去见莱斯特。”
半帆高兴的单眼皮变成了两月牙,还真像画册上的狐狸。
他自然不必陪伴父亲左右,反正有大哥在,他可以安心的演好一个不懂事的小儿子的角色。
时候差不多了,阿蒙送半帆离开。
阿蒙一直与半帆保持的礼貌的距离,表现出一个主人家该有的风度,离别时他伸出手,“再见,半帆先生。”
在说“再见”之前半帆还有其他的话想说,他心里打定了注意,问,“阿蒙。”他顿了顿,考虑到自己直呼其名会不会不太礼貌,可是阿蒙依旧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微笑,自然也不在意这个,他压着呼吸又开口,“如果,以后我们在外面遇到了,我会不会有一个机会?”
阿蒙撤回半帆没有来得及握的手,滑进裤兜里,语气平淡的说:“抱歉,半帆先生,我并不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润物无声又伤人无形,说的就是阿蒙吧。
半帆勉强勾出一丝笑容,心有不甘的追问,“为何?”
“路易在我身边,旁人就不会有机会,可是如果哪天旁人有了机会,那就是说,路易不在我身边了……抱歉,我现在都心情,无法接受路易不在身边的情况。”阿蒙点了点,“你该回去了,外面冷。”
阿蒙先转身的,半帆似乎没有料到自己这么迅速的溃不成军,难怪,路易那么坦然的邀请他,这是何等的自信……我是否,永远只是个旁人,半帆犹豫的走回了夜场。
……
卧室里……
“阿蒙,我邀请胡二少爷你回不高兴吗?”路易问。
“那得看你是怎么打算的?”阿蒙故意装作无知。
“我只是觉得接下来,只要狐狸一家还在九泉城,那小子总会有理由来找你,何不,我大度一点邀请他。”路易自信的说。
正宫对你大方一次,应该接下来也没有理由再来纠缠了吧……
“我还以为你又多想了那些生而为人的理论。”阿蒙帮路易把那些缠在手上的发带解下来,一根根卷好,他一边灵活的动着手指,一边闲散的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