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10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10:00      字数:2844

淇滺情不自禁地走到楚郁鞅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他轻握住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垂下眼帘沉默一会儿,就将双唇贴上她莹白的手背。

淇滺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睛便完全闭阖。他一手点在婴儿脸上,一手握着淇滺的手,保持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似在进行一种有关时间流逝前后的对比。天边纤云悠悠,渐化为携带一两丝桂子香味的微风。淇滺抬头,隐隐望见纷乱云山间时现一小片枫树的红。

她也学楚郁鞅的样子闭上眼,轻轻吸一口气,感叹道:“好快,好像还没怎么过,可马上就到秋天了。”

“是啊,”楚郁鞅的声音里有一种被催眠似的奇特韵味:“还没怎么过,昨天你才这么大,今天就是大姑娘了。过了这个秋天,你就十五了。想好了吗?今年要什么?”

淇滺轻笑起来:“君瑟,我都是提前三天告诉你。”

楚郁鞅也跟着笑起来,像风过帘笼:“对哦,我怎么糊涂了。我真的是年纪大了。你一长大,我就该老了。”

淇滺紧贴着他蹲下,将头侧倚在他大腿上,一头绢丝般的长发铺满他的衣摆。她反握住他优美的手,拉到自己唇边轻吻,松针的香味泌入心脾,她不自已带上三分迷醉:“君瑟,君瑟,你怎么会老。祸害遗千年,你就算到了八十岁,也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楚郁鞅一手抚着她的头发和耳垂,头往椅子背上仰靠,笑容亲切:“滺滺,你见过那个孩子,对不对?死去的那个,我养大的孩子。”

淇滺心中竟平静如湖水,略略点头:“见过,在梦里。你的孩子,死在你自己剑下,那个‘淇滺’眼里全是血,我父亲从旁绕过,脸上还带着笑。”

说完,竟再次轻笑起来:“这可比小时候逻辑推理课上你给我出的那些应用题深奥许多,也有趣许多。”

试想,能把这个制作成游戏,密室追踪和桌游的商家得倒闭一大片。

楚郁鞅叹息道:“跟谁像谁,跟我久了,说话就成了这个调调。我是男子,又是美貌无双的男子,这么说话是幽默。你一个相貌平平的小丫头,这么说话,人家多半以为你躁狂抑郁加分裂。”

说完及时按住淇滺猛往上抬的头,重将她按在自己膝盖上,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滺滺。我好久没给你讲过故事了。”

淇滺摇头:“不想听。君瑟,无论我是不是害怕往事,无论我是不是像你说的,受往事影响,放弃一些明明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我都不想听。我是个又自私又怯懦又追求完美的姑娘,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我们各打五十大板。”

楚郁鞅说:“你好好听着就行,你该信得过我讲故事的水平。大不了最后的中心思想总结你去打瞌睡。”

故事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也不是特别久,将近三十年前,说很久是为了显得神话一点,有一个女孩子,父母在一起重大工伤事故中双双离世。那次事故真的闹得很大,大到所有涉事单位连同工伤保险部门一齐灰飞烟灭,导致她至今也没拿到保险金,真的很悲催。

好在一人有一人的命,她的命就是富贵命。虽然小小年纪流落街头,无依无靠,但没按惯常思路被大户人家买去做粗使丫头,或者被隔壁二傻子他娘买去做童养媳,更没被红灯区的哪个妈妈相中培养为绝代名妓。

她被一个大型江湖组织收养,虽今后一辈子只能在道儿上混,但道儿上有道儿上的规矩,他们那个组织根基深厚,文化源远,后台坚挺,除此之外,行事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很少真正现身江湖,江湖中只留他们的传说。平日只受人膜拜,寻常聚众斗殴打家劫舍离他们相当遥远。

女孩被收养之后,因着天资聪慧,很快获得老大青睐,从一个普通门生迅速晋级,一路喷气式的提拔,短短十来年,在组织中已是身居高位,可想而知,在整个江湖中是什么身份。这就告诉我们,找对组织才能找到正确的人生道路。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她不但是个智勇双全的铁娘子,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美到什么程度呢,美到往楚郁鞅与淇滺中间一挤——楚郁鞅会立刻移情别恋的地步?当然不是,这个证据太薄弱——淇滺会摇摆不定,继而放弃安朵的抚养权净身出户,最后移情别恋的地步。当然,你要硬说这是因为她长得很纯爷们儿,那我也没办法。但要知道,任何男人想用自己雄性的一面与楚郁鞅竞争,都是以卵击石,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这种高智商高颜值的女孩子,注定会比同等能力的男孩子混得好一点,因为除了工作,总免不了有注定今生的数瞥落在她们身上。这个白骨精美女就是个典型例子,不仅年纪轻轻就揽了大权,更重要的是,那注定今生的数瞥,也众望所归地落到她身上。为什么说“数瞥”而不是“一瞥”,很简单,因为那个组织的老大,不止一个儿子。

老大的两个儿子同时看上她,都想与她永结同心,这种甜蜜的负担,实在不是本分的寻常人可以理解。

为了论述方便,还是给两个儿子定下名号比较好,小儿子叫慕容彦,大儿子叫慕容瑜。顺便给老大也定个名号,慕容夜兰。你要硬说这是个男人的名字,那我也没办法。故事因此而变得简单了一点,只有兄弟相争,而无唐朝惯有的父子同场竞技。

慕容瑜自幼体弱,被慕容夜兰养在深闺,很少与外界接触,造就了他纯善而优柔的品性,深得慕容夜兰喜爱。

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他之所以纯善而优柔,是因为未曾受凡尘俗物的困扰。若他弟弟慕容彦把手头堆成山的事物分一半给他,他就不会这么纯善优柔,而风风火火又务实的慕容彦,就会在纯善优柔上与他平齐。但慕容夜兰明显不是个愿意透过现象看本质的社会学家,她眼里只有慕容瑜的脱俗,以及累成狗的慕容彦的不脱俗。

父母一碗水端不平,是大多家庭矛盾和社会矛盾产生的根源。女孩子的出现,就是个导火索。

其实女孩子一开始并不知道慕容瑜也喜欢她,因为慕容瑜离得太远,终年居住在与世隔绝的悬崖上,而他本人又内向不善言辞,导致女孩子一度不知道慕容彦还有个哥哥。

但慕容彦就不同,他就在女孩子身边,向来与她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人又阳光开朗,充满蓬勃生命力,对女孩自然也是温柔体贴,千依百顺,什么时候该在草坪上摆玫瑰花爱心,什么时候该气球送横幅,什么时候该有一千只千纸鹤,什么时候该用一万个拼图拼出她的玉貌,各种浪漫套路做得一丝不苟,从不曾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更不曾出现过将日记情人节、亲亲情人节、相片情人节弄混的恶劣行为。更有甚者,他还愿意做一个男人婚后绝不会重复的事——听女孩子讲心事,甚至还愿意发出“哇~”、“哦~”、“是这样啊?”、“怎么会这样”这一类,若听别的男人发出,自己会连隔夜饭都吐出来的应和声。做到这个份上,可说是兜了底的真心实意。

然后,二人觉得时机成熟了,慕容彦去向母亲请示。

然后,女孩子被许配给慕容瑜。

请不要责怪慕容夜兰太偏心,她只是在做每一个偏心的父母都会做的事,大众化的偏心而已,没有“太”。慕容瑜太文弱,慕容彦和女孩子都太能干,她百年之后,那对强强联合的组合,不去夺权篡位,实在对不住自己的职业素养。女孩子跟着慕容瑜就不一样了,能帮慕容瑜撑起门户不说,就算慕容彦有不轨之心,看在女孩子的份上,也会谨慎许多。

很显然,慕容夜兰不但不是个社会学家,也不是个史学家,连家喻户晓的武则天的故事,她都没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