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鹿 17
作者:凌朵尔      更新:2020-02-28 09:59      字数:2468

羌笛声再度响起,清悠婉转,宛如一江春水缓缓流淌。山岚间的空气随着笛声,渐渐凝聚成形,四周像悬着无数巨大的水滴。水滴又不紧不慢地融合在一起,汇成一片波纹荡漾的清湖。笛声陡然拔高,寒气流衍,湖水变得澄透而冷脆,似冰非冰,不时幻化出一道道明亮而迷离的光影。

欧阳论思只以一手扶笛,另一只手臂揽住淇滺,略一仰下颌。淇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过,只见水镜中突然漾起年轮般的波纹,一圈圈向外扩散,掀起的震荡延续到四面八方,天地山川都跟着微微错落。朝霞光晕伴着瀑流奔腾声从波纹中心传来,仿佛隐形的洪水从天而降,瞬间将水镜冲击得支离破碎,大块飞舞的残片将光晕折射成交错的网状,从那残片中尚能看到万千重世界的影子。

光芒猛地一强,似一轮烈阳喷薄而出,再看清时,便见一双透明巨翅从破碎的水镜中展开,瞬间铺成一片光彩郁郁的琉璃天空。淇滺随欧阳论思浮起,肉丸子紧跟其后,很快就跃到巨翅之上,再一番轻快踏行,坐定时,竟在一片蓬松透明的草丛里。细看之下,才发现那草丛实是一根根修长翎羽。

淇滺刚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就听欧阳论思清啸一声,有如云中百灵长鸣,瀑流轰鸣再度响起,天地忽转,飓风大作,像乘坐于惊涛骇浪中的大船上。光芒刺目,淇滺被欧阳论思紧搂在胸口,偶尔好奇,一转视线,只看到一片雪白。

等欧阳论思终于松开双臂,淇滺再也忍不住,四面观望。铺展在身后的光华一寸寸收敛,四处飞舞的镜面重新汇聚,无声契合,水镜中心破开的大洞便被一分分填补,迅速收口。

一重世界对他们关闭,他们骑在大鸟背上,穿行于另一重世界。淇滺就算在最离奇的梦里,也没经历过如此光怪陆离的场景。

她和欧阳论思紧依在一块儿,肉丸子温顺地蹲坐于旁,一起静静观看周围世界。高楼殿宇、飞瀑长河画卷一般铺展。古老而恢弘的城池,在碧意盎然的古木掩映下,透出与世无争却又玄机重重的意味。青碧的瀑流由天及地,激起的水雾缭绕于重山间,又在山脚奔流为烟雾漠漠的江河,与天际云海连成一片。

这些画面一会儿透明错落,像水中的影子,一会儿朦胧不清,像云中的幻象,这让淇滺分不清,她究竟是潜游于海底,还是飞跃于云端。她握住欧阳论思的手,声音有些沙哑:“那是你的家,对吗,欧阳大哥?”

欧阳论思亦是眼眶微红,将脸埋进淇滺柔软的掌心,浅浅点头:“滺滺,总有一天,我会带你回家。”

淇滺的目光突然变直。

她竟然看见一片墨黑色的大海。海面烟波浩渺,波涛起伏如群山,与同为墨黑色的天空遥相呼应。空中绽放着大团暗蓝暗紫的云朵,散开之处,五颜六色的极光呈牵牛花状流泻而下,笼罩整片海域。海边断崖千尺,惊涛拍案,飞鸟在悬崖上空振翅盘旋,仿佛有悠远的鸟鸣划破时空阻隔传入耳中。

她还恍惚看见,岸边相互偎依的模糊身影,如此时的她和欧阳论思。

她目中开始雨雾弥漫,点点光亮隐现其中,又凝聚在睫毛上。她不知为何,有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仿佛心里被一根细绳牵着抖动一下,疼痛绵绵,却又掩不住淡淡的温情,以及温情中游走的一丝若有似无的酸楚。

她情不自禁地一指那片海角,小声问:“那是哪里?”

欧阳论思被她的神色吸引,眼神闪烁不定,轻轻替她擦拭一脸泪珠,问道:“滺滺不开心?”

淇滺摇头,老实地说:“没有不开心,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真的有点难过。”

她仰起脸,尽力从满眼雨雾中透出点视线,去看清一些蒙尘的事物。然后就听见心里“咯噔”一声轻响,好像琢磨到一点细节,但要仔细推敲时,又变得更模糊,只仿佛掩在水流底下的鹅卵石,阳光一耀,影子浮起来,沉下去,终究触不到完整的实质。

但那细节牵出的一点念想还是在的,即使不那么精确,却是她现在唯一能握于手心的东西。她将脸埋进欧阳论思胸口,再次小声说道:“我好像真的有点难过。”

欧阳论思抚着她的头发,叹气不语。

她的声音更小,好像梦呓一般:“我应该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就不会难过了。有人说,我应该用心地去喜欢一个人。”

淇滺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宽敞平稳的马车上,枕着欧阳论思的大腿。

她揉揉眼睛,看看车窗外灿烂的阳光,迷迷糊糊地问:“我睡着了?”

欧阳论思抚着她的脸微笑:“你昨天逛着那片花林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从没见过像你这么能睡的人。”

她咯咯笑起来,点头承认:“君瑟也这么说。”

她对欧阳论思的亲密,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心里认定是那片花林的缘故。但细细一体会,好像又超过那片花林带给她的感动。

她疑惑地抬眼去看欧阳论思,欧阳论思的目光却清明,好像对她的心思完全了然,她更加疑惑。

但她很快便觉得,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她太依恋同车的这个文静青年,恨不得在今后的日子里,时时刻刻与他相守。尽管他们正式相处的时光,仅有昨天一晚,而她还有半晚在呼呼大睡。

这种情绪不断膨胀,到回到药王谷的住处时,她已黏在他怀里,浓情蜜意化也化不开。

同时,有些奇怪,她又隐约觉得,自己这份依恋,好像应该赋于另一道影子,但那影子又是谁呢。这种想法让她脸红,觉得自己背叛了欧阳论思,因此更加想取悦他。

种种情绪揉和在一起,她只能拉紧欧阳论思的手,小声哀求:“不要走,欧阳大哥。”

欧阳论思盯着她,目光又深成一道无底的漩涡。淇滺仔细看进去,便从中捕捉到一丝忧郁。她心疼都心尖都颤抖起来,将那微凉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上,微偏着头,垂眼不语。

欧阳论思慢慢俯到她耳边,又沉默一阵,热气便丝丝缕缕飘进她耳窍,让她又痒又酥:“滺滺,我猜想,你可能弄错了。不过,如果能错一辈子,那就不叫错,而叫缘分,对不对?”

淇滺心里莫名一酸,眼泪淌出来,点头哽咽着附和:“对,是缘分。对错都没有关系。”

说完,仍不太放心,又添一句:“你不离开便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欧阳论思开始亲吻她的眼角和脸颊,仿佛怕她真的意识到那个错误,动作便开始急切,在尚未触及她柔润的双唇时,双手就已伸向她腰间缎带。他用急切掩盖心虚和委屈,因此更加急切。

他抚着她光滑如丝绸的肌肤,欣慰又难过地想,她都不在乎对错,我凭什么自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