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幽兰花
作者:涼瞳      更新:2020-02-26 02:36      字数:3190

所以,就算当时有那么多人都在对我鼓掌,我却依然有些拿不准她对我所弹奏的曲子是什么看法。

我只在乎她的看法,我只是想要弹给她听听。

我不太会说话,便想用我的琴声来表达我的想法。

我想得到她的认可。

当然,这其中也有赌气的成分。

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但我不想认输,也许当时的抉择也有一部分是我自己想要告诉他们,我即便丑陋和贫穷,但是在某些方面我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优秀,甚至比他们更优秀。

看着她,看着我**********,至始至终,她都不言不语,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她根本就没听懂?

我不知道,或者是我自己太傻太蠢太天真。

我脸色微红,习惯性摸了摸右耳朵,眼巴巴的看着她,期待着她的一句评价,就像一个好不容易做了一件自认为不错的事情的孩子,满脸期待和紧张的等待着长辈的一声称赞。

可她什么都没说,看着我局促不安地样子,反而微微蹙眉。

面具之下的我,突然笑了,落寞而又悲凉,心里空洞洞的,有凛冽寒风肆意呼啸撕裂着胸膛。

掌声已经停止,琴行中一阵死寂。

我有些失魂落魄的走到那位银发老师的面前,明知她就在旁边,但我不敢看她。

我向那位老师微微弓腰,轻轻道,对不起,打扰了。

说完,我抬脚便欲离开。

那一刻,我十分迷茫,心中无限惆怅惘然,我突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卖弄我的琴技。

对于我这种人来说,很多东西与我注定无缘。

而她,也许不过是一场瑰丽的梦,梦醒梦碎,终究离我太远、太过虚无缥缈。

老师突然问道,你叫什么?

我缓缓止步,转身看向老师的脸,她正盯着我,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里满是惊讶和疑惑。

稍作沉默,我淡淡道,苏幕遮。

你方才弹奏的曲子可叫《情茧》?她满眼期待地凝视着我。

我微微蹙眉,稍作沉思,淡淡道,是。

她眼睛爆亮,直直地盯着我,急忙问道,你跟安悦心什么关系?

面具下的我紧蹙着眉头,满眼警惕的盯着她。

安悦心是我奶奶的名字,我奶奶是一位钢琴教师,我的钢琴是奶奶手把手教的,至于其他的,我知道的不多,奶奶从未告诉过我。

眼前这位满头银发的女老师,看样子认识我的奶奶。

见我沉默不语,她急忙解释道,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

看她一脸的真诚与和善,我淡淡道,我奶奶叫安悦心。

她呆怔了片刻,欣喜而惊叹道,难怪你琴技如此高明,看来你已经得到了她的真传。

稍作沉吟,我好奇而疑惑道,你认识我奶奶?

她陷入短暂的回忆之中,黯然长叹,幽幽呢喃,认识。稍作停顿,看着我和蔼笑道,你奶奶可还好?

我说,很好。

她缅怀而感伤道,快四十年不曾见过面了,孙子都长这么大了,你多大了?

十五岁。

她讶异道,才十五岁?你学琴多少年了?

12年。

众人惊叹连连。

但我毫不在意,我瞥了她身旁的女孩一眼,女孩依然平静淡漠,无声无息,似乎我的存在对于她来说无关紧要,一如空气。

我心中万分失落和颓丧,只想就此离去。

自从我戴上这个面具起,我就成为了他人眼中的怪物和笑话。

别人我都不在乎,但我在乎她。

即便她从前只在梦中出现,但是她出现了那么多次,几乎夜夜陪伴着我,几乎夜夜都杀死我一次。

每死一次,我对她那种奇妙而又独特得感情便深厚浓郁一些,在相见的那一日,早已深入我的骨髓和灵魂。

除开妈妈和奶奶,她早已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走神间,银发老师凝望着我,似有无限感慨和落寞,不过一切都化为一声轻叹,小苏,我叫幽兰花,和你奶奶算是同学,回去替我向你奶奶问好。

好。我的回答干脆而利落,暗暗深呼吸,我向她深深一拜,看了她身旁的女孩一眼,然后我朝她笑了笑,虽然她看不见。

不再迟疑,我直接转身往大门走去。

幽兰花急忙呼唤道,小苏?

才走出三步,我便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幽兰花,她似有话要说。

幽兰花慈祥而又怜爱的凝望着我脸上的面具,迟疑片刻,试探性问道,你还好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也明白她的眼神,知道她并无恶意,只是怜惜我,心中涌过一股暖流,我笑了笑,轻轻道,我很好。

那就好。她稍作迟疑,凝望着我,小心翼翼地询问道,你奶奶真的好吗?

我微微蹙眉,觉得她话中有话,淡淡道,您有话请明说。

她眼中露出一抹追忆和惆怅,轻声叹道,你奶奶当年一个人很辛苦,她现在还辛苦吗?

我心中涌起一股尖锐而又剧烈的难受,随后轻声道,我奶奶一直很辛苦。

她张了张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有出来。

您保重。我微微弓腰,直接转身离开了幽兰琴行,离开了六楼,远离了那个在每一个梦中都一剑杀死了我的女孩。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大洋百货的,一路恍惚迷糊,站在偌大而空阔的广场上,阳光有些炙烈,但还能承受。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恍若隔世。

深呼吸,突然感觉有些渴,便去买了一瓶冰冻的怡宝矿泉水,一饮而尽,感觉清醒和舒服了许多,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我重新来到了我上午所在的那颗桂花树下。

树下有阴,不时有风吹来,带有余温,我摆好简单的摊位,便静坐不动。

偶有行人驻足观望,我亦毫不在乎。

脑海之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女孩的身影,然后和那个夜夜纠缠着我的梦境重叠在一起,莫名的让我感到一阵烦躁和难过。

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始终难以安心定念,然后我摸出了那把钨钢刻刀和一块松木。

我开始一笔一划,精雕细琢出她的模样。

随着每一刀刻下,心绪渐渐地平静下来,精气神随着我的刻刀倾灌入木雕之中。

我似给了它生命,给了它灵魂。

它从一个死物,一步一步复苏醒来,变成了她。

我承托着她,就像承托着我心中的信仰和神明。

可以让我看看吗?清冷但是熟悉的女声突然传来。

我猛然惊醒,急忙抬头看去,便看见了她——梦中那个女孩。

她静坐在我面前的简易小椅上,正安然而又恬静的看着我,神情雍雅而清冷。

我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后她向我轻轻地伸出了她的右手,白嫩如玉。

掌心朝上,掌纹清晰,却繁复纠葛,一如我的掌纹。

记得奶奶曾经说过,掌纹繁复纠葛之人,一生将跌拓起伏,多灾多难,难得平静宁和,难得幸福喜乐。

我微微蹙眉,但很快便舒展开来,不过,我很清楚,我的任何举动都难以逃脱她那双澄澈而明净的眼眸。

慌乱无措间,我急忙将手中的木雕放在了她的手心。

她轻轻握住,静静凝视,即使我雕刻的女子和她一模一样,她的神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好像只是在照镜子。

她那远远超越同年人的淡定和从容,让我生出一股莫名的难受和怜惜。

稍许,她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我,寒星双眸,澄净无波,幽幽细语,和我很像。

我很想对她说,不是像,本就是。

但我不敢说,因为说出来,恐怕她也不会相信。

第一次见到她,我的直觉就这样告诉我,她是她,就是她,一定是她,至于我为何如此肯定,我也说不出原因。

没有原因,就是因缘。

因缘际会,从不由人。

她继续说道,但不是我。

我沉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说,我很确定,我从未见过你。

咬咬牙,我鼓起勇气,盯着她的眼睛,坚定而固执道,你没见过我,并不能说明我没见过你。

哪里?她随口询问,语气恬淡平和,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玄妙力量。

梦里。我实话实说,说完后,满脸忐忑不安的看着她。

我怕她当成笑话。

在世人眼中,我本就是笑话。

她静默不语,纯粹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并未发现丝毫的嘲笑和讽刺。

我想逃避,但又不愿,只能强自支撑,久而久之,便安静下来,不再有任何的卑怯和犹疑,四目相对间,时光翩然轻擦,一下子仿佛过去了几百年。

许久,她才淡淡说道,你的琴弹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