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阳,很小的一座城,至少之前,没有多少人听过它的名字。
可是,当魔帝的诏令告知天下,亿万生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这座小城,脑海中浮现血山血海,尸横遍地的场景,镇域将军罗桓手中执剑,浑身浴血,指挥着麾下将士进行屠城,不管男人、女人、老人,还是小孩,只要是活人,就必须死去。
这一切,只因为魔帝的命令。
帝王一怒,血流漂杵,从来不是书籍上的一句玩笑话,而是用鲜血来书写的至理。
与众生想象的不一样,淮阳城依旧平和,吃饭、劳作、玩乐如故,因为魔帝的诏令被罗桓挡在城外,迟迟不肯入城。
“数千年来,经历过屠城的城很多,可被人记住的很少,十几年前,有运城,有阳城,这两座大城在经历屠城后,被暴怒的驱魔大军摧毁,正在里面狂欢的魔军没有一人活着走出来。”范家大长老双手负在身后,盯着坐在桌子后面的青年,沉声道:“而现在,淮阳城也将载入史册,至少在千年内会成为笑谈。因为什么?就因为皇子不遵陛下指令,阻止屠城。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对陛下的蔑视,代表你对太子之位的蔑视,代表你对紫荆花王朝的不屑。”
“您知道,我没有那种意思。”罗桓平静的目光看过去,平静的话语道出,在阐述一个事实。
范家大长老摇头叹道:“别人不会管你在想什么,只看你做什么,你不屠城,不管是陛下,还是王公大臣,都会朝那个方向想。被陛下寄予厚望的皇子,有机会成为太子,成为下一任魔帝的你,竟然违背了指令,试图仁慈对待子民。在魔域,仁慈就意味着背叛。在你身上,就意味着放弃太子之位。”
罗桓轻声道:“或许,我并不适合做太子。”
范家大长老不管他是皇子,还是谁,只把他当做看重的晚辈,厉声道:“背叛陛下,就等同于放弃生命,就算你是皇子,也难免死路一条!”
“屠城,非做不可吗?”
“你别无选择。”
“可是,别人不知道,您不知道吗?那场连环刺杀与淮阳城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关系,而是老丞相的谋算。”罗桓面容痛苦道:“如果,如果刺客中有一人是淮阳城人,我都不会如此抗拒父皇的命令。可现在等同于让我无缘无故的屠城,只是为了获得父皇的信任,我做不到,也不愿意做。”
大长老胸口缓缓起伏,内心并不平静,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道:“你不傻,应该能看清楚,老丞相对你并不满意,如果你不想死,如果你想过自己的生活,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去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现在看来,听从陛下的命令,按照他的喜好做事,你就能有一道天然屏障,一道谁也无法攻破的屏障!”
罗桓沉默许久,他不是迂腐之人,明白大长老说的是事实,忽然抬头道:“我想出去走走。”
大长老盯着他,轻轻点头,转身抬脚,准备离开书房,在要跨出门槛时,他补充了一句话道:“或许,可以少死一个人。”
罗桓看着他的背影,手掌用力,圣旨化为了粉末,簌簌的从指间落在桌面上。
......
......
世间有繁华,人间有真情。
即便是在魔域,也不是人人心狠手辣,不是只有残忍杀戮而没有人情冷暖的。
罗桓换上平民服装,像个普通青年走在街道上,打量着人来人往的普通生活,有的在贩卖,有的在购买,还有的四处走动,看似无趣无味,实则都有他们的目的。
有人为生存,有人为享乐,还有人为了获得更好的生活。而自己,为了什么呢?
太子之位?宏伟宫殿内的帝座?或者是成为掌控魔域众生的共主?
他知道,自己不喜欢这些,可体内的血脉,父皇的性格,注定了他的选择只有一个。
除了屠城,便是死亡,魔帝不允许他一直违逆自己的意志。
为了一城生命,放弃一个人的生命,心性善良的他会做这个选择。
只是,凭着儿子对父亲,皇子对帝王的了解,他知道自己死了,淮阳城的生命依旧会死,作为他的陪葬。
甚至,他都能猜到魔帝会说什么话:“既然你爱惜这一城人命,那就让他们永远陪着你吧!”
也是为此,范大长老在离开时才会说那句话,少死一个人,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不知为何,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思绪愈加繁杂,急需找个地方平静下来,这时他看到不远处有个奇怪的人,鬼使神差走了过去。
“年轻人,有烦恼?”奇怪的人像有所感应,忽然转身笑问道,他穿着诡异的金色衣衫,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人眼目,因为他的衣衫是由金丝编织而成,配合乱糟糟的白色头发,让人不得不瞩目,他还有很多奇特之处,比如说手中拿着木杖,顶端有个人的头颅骨头,紫色的小眼睛加上白嫩的皮肤,充满了诡异的味道。
罗桓停下脚步,细细打量,对他的打扮并不算陌生,挑眉道:“你是巫师?”
在魔域的历史上,曾有过一个特别的组织,叫做“巫师盟”,人不多,都是这种打扮,手段神秘莫测,性格也反复无常,没有统一的说法,因为他们有的邪恶,有的善良,还有的比魔头还嗜血。
只是,因为某些神秘的原因,巫师盟从真界消失,再也未出现过。
罗桓不喜杀戮,却对神秘的组织、遗迹好奇,所以知道巫师的存在,所以万分惊讶。
奇怪的人点了点头道:“不愧是魔帝之子,连埋在时间长河中的垃圾都能翻找出来,怎么,很奇怪吗?”
罗桓瞳孔紧缩,他竟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自己对他一无所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迟疑下道:“你在这里等我?”
奇怪的人点头道:“巫师能救人,能杀人,也能玩人,当然,还可以为人消除烦恼。”
罗桓恢复平静,知道这巫师明白所有事情,若有所思道:“你知道我因为什么烦恼?”
“当然。”
“不想屠城,那么我该怎么做。”
“屠城,依旧是屠城,而且是理直气壮的屠城。”
罗桓震惊的看着他,不懂他的意思,忍不住退缩半步,总觉得不安全。
奇怪的人没有生气,只是继续道:“巫师是比较奇怪的一群人,他们寻找和证明世间的定律,并依靠定律变得强大,去实现心中的梦想。然而,定律是什么呢?定律是无法违背的规则,比如说物体从空中落下,比如说人会死亡。可是,人若修行,就能凭空飞行,就能万寿无疆,那么生老病死,物体向下落是不是定律呢?如果是的话,为何有人能打破定律?莫非,只要拥有强大的力量,所有的定律都能被打破吗?”
罗桓神情凝重,为他的话所震惊,并且陷入思考中。
定律,看起来牢不可破,可只要力量强大了,它们都能被打破。
我修行,所以我能飞行,所以我能移山倒海,所以我能永生不死,再不会垂垂老矣......
这一刻,他对这奇怪的巫师表现出足够的尊敬,认真道:“以我的实力,如何能抵抗父皇的命令?”
奇怪的人轻笑道:“为什么要抵抗?为什么你觉得看到的就是正确的?在巫师群体中有一句话:‘力量足够了,你就是定律。’现在,你父亲比你强大,所以是你无法违背的定律。”
罗桓皱眉道:“您是让我屠城?”
奇怪的人看着街道上的人来人来,不理会他们的异样目光,神情认真道:“为什么不呢?”
“可这不对。”
“在崇尚力量的魔域,它就是定律。”
罗桓盯着奇怪的人,沉声问道:“你认为父皇是对的?”
奇怪的人缓缓摇头,不是否认,而是对晚辈不争气的嘲讽道:“我看好你父亲,你却不看好他。你只看到他强势的一面,只见到他挥手夺取百万人命的一面,却没有看到他为了站在今天的位置,付出多少鲜血和心血,更不知道他背负的东西比所有人都多得多!至少在我看来,他是魔域最善良的人,救的人比十年前的驱魔将军多得多。”
罗桓想笑不敢笑,想否认又不敢否认,下意识的,他认为这人是疯子,父皇是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被他、因他而死的人不可计数!还说救人比杨将军多得多?这是在讲真界最冷的笑话吗?
可是,潜意识中,他愿意相信这人的话,虽然这些话没有根据,也没有存在的理由。
“当你走的足够远,便能看到你父亲的背上承载了多少东西。”奇怪的人说完这句话,然后变得透明,消失在街道上,让围观的人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罗桓望着眼前空气怔怔出神,脑袋里一片乱麻。
为这人的手段震惊,明白他的实力恐怖无比,自己迈入天命境却依旧分不清他刚才是虚影,还是幻象?
同时,还对他的话有了一点点的信服。
毕竟强大的人,不习惯说谎。
只是,他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自己该怎么做?真的要屠城吗?
善良的人,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