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将雪花般的面粉倒入盆中，缓缓注入沸水，用筷子沿一个方向不停搅拌，反复揉和，将面粉全部团在一起后再在案板上揉面。

面揉好后，五儿将面团静置在盆中，让它饧发。

包小笼需要手势灵巧，五儿虽然没有包过包子，但具体包法，她已默记于心。

一只只包得很好看的小笼包排放在小蒸笼里，五儿有点激动。

她差人去请李公子。

大火烧热锅中的热水，水沸后，五儿将放入小笼包的小笼屉放在锅中，蒸了约摸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儿将蒸笼离火、上桌。

餐桌就摆在厨房间。这样，从灶台到餐桌的距离最近，可以吃到最新鲜的小笼包。

李公子来了。

他甚至亲手准备了两只醋碟，用来解腻提香。

揭开蒸笼，氤氲热气中，李千山称赞道：“外形还不错。至少做到了形似。”

他夹起一只小笼包。

筷子触到小笼的那一瞬，李千山已皱起眉头。

“怎么样？”五儿心里一沉。

李千山不说话，将小笼夹到碟中，用筷子拨开小笼包的褶皱，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汤汁，失败。”

尽管如此评价，李千山还是把小笼包放进醋碟里蘸了一下，随后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五儿，你是用什么做的馅儿？”

“肉糜和肉皮冻。”

五儿大受打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来，你尝尝味道。”

五儿夹起一只小笼包，咬了一口，满嘴，肉皮的稠腻感，连肉糜的鲜味都给遮住了。

“怎么回事？肉汤不就是肉皮冻吗？肉皮冻经过蒸汽加热后会重新融化为肉汤……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五儿凝神苦想。

李千山又尝了一只小笼包，搁下筷子安抚五儿道：“不管怎么说，你做的小笼包外形还是很不错的。这就成功了三成。至于其他方面，我们还有时间，仔细琢磨琢磨，慢慢改进。”

李千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一口。那两只小笼太过腻口，李千山叫来仆妇，让她重沏一壶酽酽的铁观音。

五儿百思不得其解，夹了一只已半冷的小笼包，细细咀嚼。

“李公子，你有没有觉得，这肉馅儿竟然还有点咬劲儿，弹牙。”

李公子想了想，“对，又腻，又有弹性。难道你在肉糜中掺了别的东西？”

五儿说：“肉皮冻不是肉皮做的吗？肉皮混在肉皮汤里，凝固后再切细，混入肉馅中，自然会掺了些肉皮……”

“哎呀！我明白了！”

五儿眼睛一亮。

李千山也激动得拍了拍桌子。

“陆家小笼里有肉汤，有肉馅，可并没有一丝肉皮呀！”

“一定是这个环节弄错了！我重新做一笼！”

《佳肴正品集》中，关于小笼包的肉皮汤的做法，并没有指明要留汤去皮。

五儿重新熬制了肉皮汤，撇掉肉皮和姜末，只留汤汁。那肉皮汤因富含很多肉皮的胶质，很快凝成琼脂般的胶体，颤巍巍、肉坨坨的。

五儿将它切成碎丁，混入调味后的肉糜中，又做了一笼小笼。

这一次，她竟忘了差人去请李千山过来。

而李千山不请自来，早早地站在了这边。

小笼蒸好了。

离火，上桌，揭开笼盖。

小小巧巧的包子，皮儿似乎还没有从蒸汽氤氲里清醒过来。

李千山深吸一口气，一脸满足地看了看这笼冒着热气的小笼。

“看样子，成了！”

他的语气，很有些惊喜。

这一次，李千山的筷子一碰到小笼，他就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哆哆嗦嗦地夹起小笼，生怕包子半途掉下来，另一只手已经取了碟子，凑到蒸笼边去接那只小笼包。

阳光下，小笼包似乎是透明的。薄皮里的汤汁隐隐可见，包子落在碟中似乎尚未停稳，那包汤水还在皮子里面晃悠。

五儿又兴奋又紧张，满怀期待地看着李千山，只见他并不蘸醋，直接凑上蒸腾的热气，咬开了小笼包的皮子。

他的头埋在碟中，窸窸窣窣的，只闻啜饮热汤的声音。

半晌，李千山抬起头，脸上而已布满了泪水。

“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成了！”

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五儿大喜。自己夹了一只小笼包尝了一下。

果然好吃。五儿年轻，口味略重，只觉得汤汁还不够鲜美，尚有改进的空间。

隔了一会儿，他拭去眼泪，拱手道：

“五儿，谢谢你！陆家名点小笼包真的再现人间了！陶姑娘，请受我李千山一拜！”

五儿连忙还礼道：“不敢当！多谢李公子指教！若非你这条舌头，我怎知道肉皮不能掺在肉汤里？”

她只觉奇怪，如此重要的环节，《佳肴正品集》中竟只字未提。看来，有了美食秘笈还不行，凡事一定要自己多加琢磨。

五儿不知，当年陆舫老先生在记载小笼包做法时，恰好遇到一件事，心神大乱，忘记记下这至关重要的一笔。

若一切如常，陆舫不仅会将这一要点记下，还会多加一笔，即：炖煮肉皮汤的水，最好用高汤或清鸡汤，而非清水，如此方可增加汤汁的鲜腴之感。

一笼小笼很快吃光。五儿乘胜追击，再次钻进厨房，再做实验。

这一次，五儿专门熬了一锅肉骨汤，用高汤来炖肉皮汤。岂料她一味追求鲜腴，肉骨熬制的过于肥腻。如此一来，第三次

做的小笼，范儿没有第二次做的好吃，口感略腻了一些。

“时候不早了，明天再继续吧。明天你一次多做几种汤，肉骨汤、鸡汤、鸽汤、鹅汤，每样做它几笼，咱们都试试味道。对了，黄员外明天要来本府做客，正好让他也尝尝你的手艺。”

“好。”

“还有钱四爷，五儿，如果你不反对，我想请他明天到府上一聚，黄员外、钱四爷、我，我们谈点儿事情，顺便品尝你做的陆家名点，让他俩也给提提意见。”

“就是喜欢吃苦瓜的钱四爷？王武就是他家的送货工？”

“正是。”

李千山告诉陶五儿，今日在三碗饭遇见王武，王武提到给钱四爷送货，他听后大受触动。

“我本行是经商，要把祖上传下的家业在我手中发扬光大。黄员外是商人，钱四爷也是商人。从前我只想着如何赚钱，如何打败对手……事实上，这样虽然没错，但并非上上之策。既在一处做生意，我们商家应该互通有无，彼此多多交际应酬，有竞争，也有合作。这样才能做大做强。”

五儿懵懵懂懂，在她印象中，李公子是富贵闲人，是美食家，是陷入陆家庄掌柜洪念真情网的一个男人。此时她似有所悟，悠闲、无所事事、东游西荡，只是一些人的表象。

一个人要想立身处世、安身立命，还是得做点事情。

这感触，似乎有点儿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