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项梁得了范增,如获至宝。
次日,便邀请前来叙话。
其间,谈及当今天下,有名之人。
范增道:“项公可知一人,饱读典史,精通礼仪,儒术天下第一。”
项梁道:“先生说的可是叔孙通?”
范增道:“正是。”项梁道:“此人虽然有名,却是个阿谀之徒,如何用得?”
范增道:“为人不知通变是谓迂。叔孙通能取悦二世,正是他机巧之处。闻此人已逃离咸阳,就藏匿在附近。公何不将他找来,有用无用,一问便知。”
项梁见说,便派人寻访。不几日,访到带来,一番攀谈,果然学识过人。
项梁大喜,即拜他做了博士。
却说项梁见几路寻访人马都无果而返,心中不悦。
正当发怒,只见钟离眜献计道:“主公休要烦恼。末将寻思过了,那楚王后裔为避杀害,当拣最隐处藏身,断不会在热闹地方居住。这些天众人都只在城邑里找寻,自然难觅踪迹。不若多派人手,往那山村里找,保有结果。”
项梁听了,转嗔为喜,道:“我又不老,却也犯糊涂。”
便教钟离眜去经管此事,务要寻见。
钟离眜接了令,当即派下十路人马,往那荒僻山间,常人难到村落去访。
谁知一连数日,仍是杳无音讯。钟离眜心急如麻,不知如何才好。
这天夜里,一轮暗月悬在半空,钟离眜独自一人,正坐帐中犯愁。
这时门军来报,说张良前来拜访。
韩信将往事说完,钟离眜听了,唏嘘不已,道:“贤弟之才,天下少有。只是项公不知,才有如此慢待。贤弟切莫灰心,有道是:‘金必放光’。终有一日,得展才华。”张良苦笑道:“许是时运未到,也未可知。”转话头问道:“小弟暗中观察,觉着兄长这几日闷闷不乐,似有心事。莫非是未寻访得楚王后裔,心生不快?”钟离眜点点头道:“原还以为此非甚么难事,不想几日下来,仍然踪影全无。左右不得法儿,现只盼天降好运,突然传来消息。贤弟,你如何看出我有心事?”张良笑道:“这些天看见兄长进进出出,总是视而不见。小弟却早看在眼里,知道兄长正为找人的事烦恼。”钟离眜道:“并非是我寡情薄义,实是这些天忙顾了此事,进出匆匆,未曾认出贤弟来。”忙站起身,陪了笑脸道:“贤弟今夜来见我,必是已知道了门路?若真有,快告诉我。”张良道:“兄长莫急,且听我说。这也是机缘巧合,不经意间听来的话头。去年小弟在南山落难时候,身上没一文钱,只能天天去清河边上,靠着钓鱼糊口。那河边常有妇人在河边漂洗衣物,少不得聚在一处说东道西。曾听得她们说起,淮浦山阳乡有个王老汉,八年前,收养了一对要饭的母子。那女人,端的古怪。一个穷要饭的,竟然长得十分姿色。且她平日里的言语举止,也和寻常女人极不一样,甚有大家派头。无意间曾露出,是从宫里出来的。众妇乱猜一通,终没人能够弄清楚她的真实身份。我寻思那女人,十有**是个王妃,却是兀谁?兄长休要怀疑,只管去寻来,一问便知端的。”
钟离眜听罢大喜,当场谢了韩信。第二天一早,便带上部下几十人,直奔淮浦县来。一路马不停蹄,黄昏时分,赶到山阳乡,离淮浦约莫也有三四十里。乃由里正引了,寻到王老汉家中。王老汉不知何事,猛可里见来了一伙军将,吓得魂飞魄散,话也不会说了,趴在地上只顾瞌头。钟离眜赶紧将他搀扶起,道:“老伯休要害怕,我乃项公属将钟离眜,并非歹人。”王老汉见钟离眜说话温和,便不再害怕,问道:“将军大老远的赶来,找我老王何事?”钟离眜道:“项公在薛城,要寻一个楚王孙。听说你家女人,曾在楚宫里呆过。我猜她与王家或有瓜葛,特赶来想问个清楚。”老汉道:“我八年前收留她两个时,只认是逃亡之人。见她孤儿寡母的,甚为可怜,才肯将来安置在家里。一晃好几年过去了,平时不经意间,也透说过,曾在楚王宫中伺奉过的话。我只知这些。到底是甚么出身,将军自去问她。”钟离眜道:“既如此,相烦老伯将她母子请来。”老汉忙到里屋,将母子二人唤出。少顷,那妇人领了个男孩儿,打里面出来,见了钟离眜众人,沉沉稳稳,施了一礼。钟离眜见那妇人,虽穿着朴素,面上未施粉黛,却仍有十分的姿色:年约三十一二,唇红齿白,丰姿绰约,端的貌美;心里已然有数。再看她身后那小孩,大概十三四岁样子,穿一件破旧薄袄,上面沾了好些泥巴,一脸的灰,两个小眼珠盯着众人,的溜溜直打转,七分机敏、三分胆怯;却生得丰准大耳,一副贵相。钟离眜当下便道:“请问夫人,你到底是何来历?休要隐瞒。”那妇人起初尚不肯实说,吱吱捂捂把话来搪塞。经钟离眜再三保证,方道出实情。
原来这妇人娘家姓卫,乃楚怀王幼子嫔妃。当年楚国战败,楚王负刍被掳,众王子皆遭残杀。卫氏带了五岁的儿子芈心,夹在人群队里,侥幸逃脱。路上风餐露宿,受尽了苦难。也是她命大,芈姓一脉不该灭绝,教她在淮浦县遇上了那个老实巴焦的王老汉。瞧见母子二人无依无靠,很是可怜,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下来。那卫氏虽曾尊贵,此时只能认命,缝补浆洗,烧菜做饭,开始跟着王老汉过活。王老汉得了这美人,自也高兴,到芈心七岁时,出外做工,供他在附近村学堂里读书。谁知三年后,不慎弄伤了腰,再干不得力气活,王老汉乃与卫氏商量:“我弄坏了腰,只靠打短工寻来的钱,再供不得孩子读书。如今没奈何,村东李家需雇个人放羊,每月可得他几钱,还有现成的饭吃,你明日就带了孩子去吧。”卫氏没法,只得照办。
芈心打此就辍了学,开始给人放羊。早上出去,黄昏回家。雨雪天自不说,但见稍好的天,便赶去村学堂外,把那十来只羊拴了,进到里面,趴在窗户外偷听。里边读书的孩子,多半只是签个到,应个卯,糊弄过一天算一天。倒是外面偷学的芈心,反肯下功夫学。上午听了,下午便一边放着羊,一边在沙地上,拣个树枝当笔练习。有时,也将私攒的点心钱,去学童那里换些旧书来看。弹指间,三年又过了。芈心学的字,已是数不清。加上天资聪颖,寻常文章,早难不倒他。芈心虽家境贫寒,却不缺志气。但见有谁家小儿欺负,也不甘示弱。故此经常弄得灰头土脸回家。他母亲心痛,只在背地里叮咛,要他忍让。谁知芈心听了,却道:“示弱终被欺,不是大丈夫所为!”卫氏也没办法,只得随他。
卫氏这边说完,钟离眜问道:“你说你来自楚宫,这孩子是怀王嫡孙,可有佐证?”卫氏道:“有王室的印记在。”钟离眜便教拿出。卫氏道:“多少年来,我只将身份印记穿在身上,怕丢失了。将军稍等,待我去里面换来。”转身进了里屋。不多时,手中捧了一件襦衣出来,道:“请将军细看。”钟离眜接在手里,见那衣服前襟上有字,只是不甚清晰。便去灯火亮处照了仔细看,乃是两行小字,写着——“楚怀王孙芈心,楚公子妃卫氏”,上印国宝铃记。钟离眜当时大喜,口里道:“寻了半月,总算找到。夫人在上,受我等一拜。”倒身便拜。从人跟着亦拜。早把那王老汉惊倒,趴地上连着磕头道:“小老儿有眼无珠,罪该万死!”卫氏忙将老汉扶起,道:“这几年要不是你,我母子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
钟离眜教从人留了三两黄金给王老汉,让卫氏母子准备了几件衣服路上穿,连夜赶往淮浦县,去驿馆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梳洗停当,用过了饭食,带上卫氏、芈心,径奔薛城而来。
早有人先一步报到薛城。项梁听得已寻得楚王孙,喜欢不已,即领众人,擂鼓击钟,出城十里来迎接。傍晚前,车马到了。钟离眜引卫氏、芈心来见项梁。项梁见那小孩,长的眉清目秀,天庭饱满,仪表不凡,甚为惊讶。施礼过了,便问来龙去脉,确是怀王嫡孙不假。项梁大喜,乃令人在城南筑起土坛,择日登位。
十日后,诸事已毕,官员预备銮驾,迎请芈心登坛受拜。范增掌礼,叔孙通郎读祭文,项梁率各镇诸侯及文武,恭上王印,教芈心受了,捧于台上。众人拜罢礼毕,乃袭用他祖父谥号,就立为楚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