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马车里的人。她瘦了一些，左脸有一小块红红的，那是靠在身边那人肩上压出来的红印。他向前走了一步，正欲抬脚。夏君逸已抢先一步起身下车。季玄下意识向一侧让了让。

夏君逸挡在马车前。身后的布帘荡下来，遮住了车厢里的人。

“大人可看清了。车上只我二人，未见到什么刺客。”夏君逸略过季玄，对着一边的马榀说道。

马榀看着眼前的马车轻巧，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设个暗格来藏人。他看了眼季玄，识趣的没有说话。

“夏公子。”季玄并未掩饰眼底的惊诧，“当日一别，没想到还有再见之日。夏公子果真不是常人。”

当初季玄在地宫找到小蛮时，夏君逸伤得很重，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这之后不久地宫就被炸塌了。所以他一直认为夏君逸已经死了。后来他从废墟里挖出那十几箱金银和巫城的尸体，那时小蛮已失忆，他没必要再去找夏君逸的尸体。

今日一早阿景来和他回禀情况，提到夜里见到一人像是夏君逸。季玄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那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还活着。但毕竟当时没有亲眼见过尸体，他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马榀在那附近设了关卡，听士兵禀报，那户人家一早走了一辆马车。季玄觉得不对劲，一路追过来，终于在出城前拦下马车。但他没想过会在马车里看到小蛮。

幸好。幸好他追过来了。

“季公子。不对，应该是萧公子。”夏君逸笑意未达眼底，“既已查完，我们也有要事，就不耽误你们办差了。”

“等等。”季玄向着车厢走了两步，被夏君逸伸手拦住。季玄蹙眉：“我要见小蛮。”

夏君逸转头看了一眼车厢，黑色的布帘挡住了里面的人。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想去猜她的心。他回头：“看起来小师妹并不想见你。”

“不可能。”从方才起，都未见里面的人出声。季玄心里升起不安，想格开夏君逸的手，反被他扣住。

夏君逸轻笑，透着恶意：“方才忘了给萧公子道喜，娶得如花美眷。”他松了手劲，季玄猛的抬眼盯着他。夏君逸渐渐收了笑，眼神冷厉：“那些旧人旧事就不用再提了罢。”

季玄变了脸色。她知道了？所以不愿见他？

夏君逸无心看季玄是后悔还是痛苦，他只想马上离开这里。他转身欲上马车。

“你们不能走。”季玄话音一落，身后的几名近卫齐刷刷拔出剑，有人将剑指向驾车的人。

夏君逸停下动作，眼神掠过挡在季玄身前的阿景，冷冷看向季玄：“这是何意？”

“我和小蛮之间的事，不劳外人操心。还请夏公子让一让。”季玄语气不善。

夏君逸不动。若要动手，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但如今季玄身份不同，牵扯到官府会麻烦不断。

季玄也不动。他见识过夏君逸的武功，英雄盟的第一名非浪得虚名。这些人都加起来，也不一定留得住他。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在小蛮面前动手。

两人僵持着。

突然季玄脸色一松，露了些笑意：“小蛮。”

夏君逸伸手拦住钻出车厢的人：“你下来做什么？”

“二师兄。”小蛮看着夏君逸，“让我和他把话说清楚。”

夏君逸盯着小蛮看了一会，她的眼里有央求，有倔犟。他渐渐收紧拳头，垂下手走到一边。

小蛮跳下来。他们停的地方距城门不远，这个时辰进出城的人已渐渐多了起来。她扫了一圈，往一家茶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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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只有两个客人。季玄给了掌柜一锭金子，要了楼上的雅间，吩咐不要打扰。

小蛮径直走到窗边。季玄想跟过去，被她制止：“就在那吧。”

她神色冷淡，语声也平平：“你想说什么？”

江南一别数月，思念入骨。她在他眼皮底下被人掳走，想到她可能会受伤会害怕，他都快疯了。明知是个陷阱，靖宇和汀州必定有什么等着他来自投罗网，他还是来了。在见到她的瞬间，他心里有多惊喜，多想紧紧抱住她。

但这样的小蛮让季玄陌生。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日想夜想的那张脸：“我一直在找你。这段时间你在哪里？我之前收到一封信……”

“是我写的。”小蛮点头，“你的二哥萧子乾抓了我，逼我写的。大约是为了用我来威胁你。”

这段时间她沉浸在自己的情伤里，其他事情都抛之脑后。她应该早一点告诉他，让他有所防范。她很想问他萧子乾让他做什么，他答应了还是没答应，但还是忍住了。

“在你二哥之前，我刚到上京时就被人抓过一回。只是没多久，我又被你二哥抓走。这人只是关着我，并无其他动作。所以猜不出他的来历和用意，也有可能只是冲着我来的。”小蛮原想让季玄想想有没有可疑的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如今他娶了门当户对的豪门贵女，如虎添翼，心思又深，无需她来担心。

季玄眼皮轻轻颤了颤：“我会去查一查。”

怎么逃出来的，小蛮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趁防守不备逃出来的。萧子乾这人心思缜密，本来就是从他手上抢的人，在防守上只会更严密，哪能那么轻易让人逃了。这其中必定艰难。

“你……”季玄想问小蛮逃出来后为什么不来找他，她知不知道他有多担心她。但他不敢问，相逢到现在小蛮的态度和夏君逸的话已经说明了一切。似乎只要他不问，她不说，就可以当作不知道。

但小蛮没有给他机会。

“我从你二哥那里逃出后，去了你家。我说的是季府。听说你四月下旬回的上京。”小蛮努力使声音平稳，“你说要出趟远门办事。没想到是如此重要的事。”

“六月初六，萧府三公子与太尉府千金喜结连理，十里红妆，街知巷闻。”

她以为经过这段时间，至少可以假装平静的说出这些话。但微微颤抖的声线泄漏了她的情绪。

季玄嘴里发苦：“若我不娶她，可能会将整个萧家置于危险中。何太尉对萧家在朝堂上非常重要。我……身不由己。”

他无法和小蛮说的太具体，但其实小蛮听夏君逸提过。她说：“我理解。若是万花阁的安危要用我一人来换，我也会这么做。”

季玄眉眼刚舒展开，又听她接着说道：“只是你不应该骗我。”

“我没有骗你。小蛮，我喜欢的只有你，娶她只是权宜之计，成亲以来我一直歇在书房。”季玄急急上前两步，握住小蛮的肩膀，“等形势稳定了，我就向你师父提亲。”

她抬眼看着他：“你知道的，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再给我点时间。现在还不能和太尉府起冲突，你相信我。”

他在母亲坟前向她求亲，说喜欢她，唯一想娶的人只有她。但是转头娶了别人。

他在江南的季府前，让她等他三个月。如今三月之期早就过了。

他骗了她这么多。不能还要求她相信他。

小蛮眨了眨眼，想把那股潮热逼回去：“二师兄昨夜问我，我想见你是想让你再骗一次，还是让你再伤一次。但我想凡事有始有终。”

季玄心里慌乱，忙截住她的话：“在我娘坟前，你答应过我的。你明明还喜欢我。”

她答应过的。但明明是他先失的约。胸腔里又酸又涩，一路胀到她的嗓子眼，泡的她的声音发涩。

“毕竟感情不是内力可以收放自如。只需要再一点点时间，那时我就可以不喜欢你了。”

季玄盯着她的眼睛，像要看到她心里去：“我当初说过，你既应了我，就不容许你反悔。”

她停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带着一丝嘲意：“你放火，却不让我点灯。当初喜欢上你，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如今决定不喜欢你，自然也与你无关。”

“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她垂下眼皮，掩去眼里的情绪：“我成全你。你也放过我。”

季玄看着小蛮微微低头，露出的下颌线柔和，却透着一股倔犟。她决定不再喜欢他，她让他放过他。她……怎么可以说的这么轻率。

他握住她肩膀的手陡然用力，被他五指捏住的地方隐隐生疼。小蛮挣了挣：“话都说完了，二师兄还在下面等我。”

季玄握着她的肩膀往后一推，后背撞在窗格子上发出“砰”的一声。这一下不算轻，小蛮轻呼了一声：“你……唔……”

季玄低着头吻上来。

这个吻挟着他的怒气，初初亲上去时甚至有些粗暴。触到的唇是软的，带着让他迷醉的甜。他瞬时放柔动作，在她的唇上辗转，舌尖探过去要撬开她的牙关。

小蛮用力推开季玄。她咬牙瞪着他：“你在做什么！”

她眼眶发红，身子微微颤抖。她不只恼季玄，也在恼自己。她没能在一开始就推开他，唇齿间的气息太熟悉，差点让她沉沦。

季玄看着她唇上水光潋滟，眼色一暗，欲再要上前。

门被用力推开。两人都看向门口。

夏君逸大步走进来，视线停在小蛮脸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阿景也出现在门口，显然是追着夏君逸上来的。他看了眼屋内，并没有进来。

小蛮略低了头，避开夏君逸的视线：“好的。”

她匆匆低着头向门口走去，经过季玄身边时被他拉住。她没有抬头：“放手。”

季玄手腕处一麻，是夏君逸扣住了他的手腕。他手上不由一松。小蛮轻松挣了开去。

夏君逸对小蛮说道：“去楼下等我。”

小蛮迟疑了一下，眼神从季玄身上略过，然后转身出门。

“你也下去。”季玄看了一眼赶到他身边的阿景。

待两人都出了门，夏君逸松了手：“人也见了，话也说了，就到此为止。还望萧公子不要再来招惹她。”

季玄轻轻活动活动手腕，神色漫不经心：“若我说不呢。”

夏君逸冷笑：“都说强扭的瓜不甜，堂堂摄震王的公子，莫非是要用强权逼迫。”

季玄看着夏君逸，轻轻笑了一声：“我们都清楚，她喜欢的是我。我娶了别人，她伤心负气，但她还是爱我。”

“而你永远只是她的二师兄。”

夏君逸绷紧了身子，一团真气凝结在掌心。他捏了捏手指，再开口声色平淡：“那你也该清楚，从你决定另娶她人的那刻起，你与她就不可能了。你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生在权贵之家，谋的是高位和强权，她长于江湖，求的不过平安逍遥和一人心。你不可能为她舍弃荣华与权势，她也不应该为了你困在高墙深院里。”

季玄渐渐收了脸上的笑意，夏君逸说的不无道理，那又如何。他只想要她，这就够了。

“我不知道你与刘玄冠什么关系，当初他设计我一事你是否参与其中，这些我都可以不追究。不过你不要让我发现你与其他事有关。夏公子是江湖人，千万不要插手朝廷事，还有我和小蛮的事。”

季玄紧紧盯着夏君逸，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对方神色未变，只在提到小蛮时微微蹙眉：“小蛮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季玄停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他。地宫坍塌后，他们都以为夏君逸必死无疑，小蛮受不住刺激忘记了一部分记忆，和夏君逸有关的记忆。

“我想你也猜到了，她觉得你是因她而死太过自责才会这样。既然夏公子无事，就没必要再翻出这段往事，让她痛苦了罢。”季玄一直对夏君逸耿耿于怀，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在小蛮心中份量太重，甚至不能承受他的死亡。

季玄不想让小蛮知道夏君逸曾经为她死过一回。

夏君逸早就决定将错就错。他为她死时未曾想过要她回报他些什么。只是他也不想如季玄的意。他挑眉，把季玄方才的话送还给他：“这个是我与小师妹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看着季玄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掸了掸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小师妹该等急了。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