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香囊传念
作者:鄠樗      更新:2020-02-02 02:56      字数:3517

开春了。

我这一病又在府里养了两个多月,连年都是在病中过的。病中少有人来探望,除了莫姝隅还隔三差五来瞧瞧我外,便只有陵王元忻偶尔来看我一回,虽然他的话依旧很少,每回也都是略坐坐就走了。

对于元忻,我很是感激他,有时又觉得很愧疚于他。退一万步讲,他也是我的夫君,也是皇上亲自赐的婚。我为了若凝疯癫至此,他也未曾计较过分毫,仍旧锦衣玉食地把我养在府里。

我还记得那一日,我看着房里花瓶中的那枝梅花,忽然觉得很奇怪,花已经开了那么多天了,为何还不曾有半点凋谢的迹象,依旧隽瘦秀容,清雅芳菲,开得正欢。

我问暮雨,为何这梅花常开不败,暮雨初听大惑不解,后来听明白了,才说:“不是的,王爷隔两三日就会送一枝梅花过来,只是来的时候时辰都很早,小姐还在睡着,不知道罢了。王爷每次选的枝条都差不多,远远看上前很是相似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常开不败的花啊!”

是啊,任它是什么花,都要凋谢的。世上本就没有常开不败的花。只是这花香,和以往若凝送我的花香竟然如此相似。

他本无须如此的,我看着那梅花,心里若是没有一丝感念,就该是个木头人了。

我也和他说过感激之言,他淡淡地说了句,我们已是夫妻,本就该互相扶持便不声不响地带过去了。我总想好好感激他一番,奈何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柳绿花红的春天马上就要来了。我站在花园的湖畔旁边,瞧着那柳条已经有了米粒大小的绿芽冒出来了。

我看着那湖面问渚云:“以往王爷都有些什么喜欢的东西?”

渚云歪歪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后说:“王爷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东西。”

我记得我以前也问过容姑相似的问题,容姑的回答也是相似的。元忻真的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我还想着要投其所好呢。

我后来又寻了其他人来问,答案也是相似的。在这些下人眼里,陵王元忻他不贪财,不贪色,锦衣华服不悦,饕餮盛宴不悦,不喜奢华之物,亦不喜清雅古玩之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会,却又都不是心头所爱。

问了一大圈,唯一的收获便是知道了两个他最尊敬的人,一位是他的生母,柯娘娘,一位是他的师傅,周起。可这两位一位在深宫,一位在外院,素日里我都是见不着的。

这可叫我如何是好呢?我总觉着欠着他的人情,这种滋味很不好受。

我一个人闷闷地想着,寻霜笑嘻嘻地凑过来,朝我伸出手来说:“小姐,我要讨赏哦!”

我装作没好气的样子打了她的手一下说:“你又做了什么事?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该罚你才是,怎的还敢来讨赏。”

寻霜咯咯地笑着说:“小姐先听我说完,再看是要赏要罚。我前几日听府里其他人说了,二月十六,是王爷的生辰呢。小姐不是一直在想怎么感谢王爷吗?小姐的香囊做得最好了,这回便用心做一个香囊,在生辰那日呈给王爷,不就是能了小姐的夙愿吗?”

二月十六是陵王的悬弧之辰吗?寻霜的主意看起来还是不错的。

我捏了捏她的鼻子说:“你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除了会做一手好点心外,就这次还靠谱。说吧,你想要什么?”

寻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用牙齿咬了咬嘴唇说:“我想我生辰那日,小姐让我出去玩一日。自从小姐嫁进了陵王府,我可是一次也没有出去过了。以往在李府的时候,夫人偶尔还能让我出去玩乐一回。如今,我连东市西市在那头都记不清了。”

我瞧着她那番委屈的样子,倒是想起了自己以往在李府的时候,也是这般天真活泼,喜欢浪漫自在,日日都想着要出去玩。只觉得李府的门就是一道栅栏,进了那栅栏,处处是规矩,哪哪都受约束,出了那栅栏,天高地阔,任我鱼跃鸟飞,怎么都高兴。

“好啊。不过一日罢了。到时候你早两日和我说,我去和赵管家交代一下,你出去玩便是了。”

寻霜听了这话,立即喜笑颜开。如此的年纪真好,有一点点云彩就能欣喜雀跃,任何难过的事情顷刻即可烟消云散。

接下来数日,我都留在闺阁里绣着香囊。用青色的布为底,下端细细绣出玄色的回字纹。如此显得端庄大气,清雅大方,颜色又不会抢眼。

我每一针每一线都不敢怠慢,虽尽心尽力,却又不愿让太多人知晓。除了暮雨和寻霜,其他人都以为我要绣着香囊自己用。

绣好香囊后,我便让暮雨把平日里积攒的香料都拿了出来。里面有香叶薄荷叶红廖叶和各色花瓣,都是摘了最好的部分晾干得来的。我先捡了些薄荷叶放进去,再放入藿香和丁香,又搁进去荷花,想了想,又放了些玉兰花。放好之后,拿来一嗅,先闻到的是薄荷的清凉,过后方是浅浅的荷花香,搀和这藿香和丁香的香郁,最后能闻到玉兰花的香味,若有若无,淡淡一丝香隐藏在最后面。这样,香味既不显得庸俗,又不会如同牡丹桂花那般浓郁,淡香清雅,和香囊很是般配。

我收好香囊,又让寻霜找出十二色锦盒,准备一同装上送去拢云堂。

寻霜很是兴奋地说:“小姐可要带我一同去?我还一回也没去过拢云堂呢。上次王府家宴,是暮雨姐姐和容姑跟着去的。听其他的小丫头们说,拢云堂是王爷的居所,和我们这些内院是不一样的。大气多了。”

对我而言,谁去都是一样的,寻霜想去,便叫了她一同去。

我走到拢云堂前,远远地看见秦岫烟的陪嫁丫头双成候在外面。

双成见了我,倒是不见了前几回那戒备的模样,恭恭敬敬地给我行了礼。

我笑着问她:“可是秦妹妹在里头?”

双成屈膝回道:“正是。王爷日日都要见小殿下的。今日有些繁忙,怕去不了小姐的闺阁,便要小姐把小殿下抱过来了。”

元忻和秦岫烟都在拢云堂,还有个心爱的王长子也在。这天伦之乐其乐融融的,不该打搅才是。我若是进去了,让他们又想起了那无中生有的某桩事,怕就会煞了风景了。

我这么想着,便对那双成说:“该是我来得不巧了。秦妹妹既然在,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我转过身,和寻霜便准备离开。刚走出两步,便听到长福喊道:“侧妃请留步!”

我停住了脚步,长福赶过来说:“侧妃既然来了,为何不要下人通报呢?”

我说:“秦妹妹在里面,如此多有不便。我改日再来吧。”

长福上前一步作揖说:“这倒无妨。方才王爷已经听见侧妃来了。侧妃大病初愈,怎能如此劳累站在外头呢?已经到了门口,便进去坐一坐吧。”

如此一说,我便不好再推脱了,随着长福一同进去。元忻和秦岫烟在拢云堂的前厅,秦岫烟抱着王长子,元忻手中拿着一个拨浪鼓正逗着他。

秦岫烟似乎很喜欢浅蓝色,我每回见到她,她都是穿的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衣裳式样各不相同,颜色或浅一些,或深一些,但都是浅蓝色。今日也不例外。

元忻见到了我,颇有几分意外:“今日青儿怎么来了?”

我朝他福了一福说:“青荦听闻明日二月十六,是王爷的悬弧之辰,该是喜庆之日才是。虽不知道往年王府是如何操办的,也该前来庆贺才是。”

我从寻霜手中取过香囊呈给元忻说:“青荦手拙,只做得出这等粗糙之物。王爷不要嫌弃才是。还有,寻霜手巧,这是她做的十二色锦盒,里面装了从春至冬用十二种花做成的点心。王爷上次说桂花糕还可口,如今便尝一尝这其余十一种,各种滋味尽不相同。”

元忻接过香囊,闻了一下,脸上浮现出迷惑之色,后又转为释然,再后来,却是惊奇,到最后,变成困顿。我看着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来变去,不由觉得心里忽上忽下,往常他一向表情内敛,难以堪破,今日怎么如此变化无常?难道这个香囊有何不妥吗?

元忻坐着没有说话,一旁的秦岫烟欠了欠身说:“李姐姐大概有所不知,王爷素来是不过生辰的。”

我愣住了:“这是为何?”

秦岫烟将王长子让奶娘抱着,起身上前摸了摸那十二色锦盒说:“这点心想必是极好的,真是可惜了。王爷说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辰那天,要思念父母生养的艰辛,难免哀戚,又如何能宴乐庆贺呢?”

竟是如此吗?

我仿佛记得古书上曾说过,生日之礼,古人所无。至齐梁间,乃行此礼。自兹以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酒食之事尔。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

但往日在李府,母亲在我生辰那日都会置办酒席,许我开心玩乐,恣意妄为。我有什么平日里求不到的东西,在那日也可求到。不止李府,民间也是如此,生辰之日,都要庆贺一番才是,却是无人追思母忧,感念就更加无从谈起了。

如今,在陵王和这些人的眼中,我可不就成了那无感无伤的无教之徒?

我有些不自然地从寻霜手中接过锦盒,秦岫烟说话虽无戏谑之意,但我到底是没弄清楚状况就自作主张恭贺,心里忍不住觉得有些悻悻然。

元忻放下香囊,表情又变回以前那中波澜不惊的模样说:“青儿初来,有些事不明就里也无妨的。”他起身从我手中接过锦盒:“这点心和香囊我便收下了。”

就算如此,我仍然觉得尴尬得很。人在窘迫之中,都不知该如何自处了。